《如果世界有尽头》白一墨

48、如尘如烟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

　　颜瑶斜斜地躺在病床上，许久，冷冷地问了一句，“你走不走？你要是不走，那我走。”

　　姚舜宇倏地起身，将她按住，手又触电般移开，“瑶……我走，你别动。”他担心她真的拖着高烧的病躯跑出去。

　　他起身，看到她半边脸上，是他从未见到过的决绝，冰冷。习惯了她各种各样的笑颜，曾灿烂绚丽得似映山红。最终，所有的灿烂和美丽瞬间化为灰烬。

　　有医生进来，他跟医生说了几句。便出了门。

　　颜瑶不知道他真的是不是就这么走了。她疲惫得实在睁不开，头仍然是昏昏沉沉的。医生来给她换过药，她只是模糊中感觉到。后来，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看见杨副总坐在床边。表情怪异地看着她。却也没问她什么。大概也知道，问了她也说不出什么来。

　　她终于退了烧，身体虚弱得很。

　　出院以后，杨副总问她要去哪，她原本想要回公寓去整理东西，可她突然没有勇气再见到他，“送我去机场吧。我想回老家一趟。回头我会给公司补一份辞职申请。”她摸了摸包，身份证刚好在包里。

　　“你真的要跟他分手？就因为他以前的经历？这都过去十年的事情了，你觉得有必要追究吗？”

　　颜瑶把头一偏，看向窗外，“有些伤害，在不经意间产生了。我却承受不起。杨主任，我现在看到他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像在受凌迟酷刑。”她强忍住没有哭出声来，只是眼泪还是无声地掉落下来。

　　杨副总感觉到她在哭，心里一惊，他从未见过她哭。听她这么说，他更不知道怎么劝她了，男女感情上的事情，他也不懂。无奈，只好打电话给公司行政，说了颜瑶离职的事情，顺便让他们给她订了一张勒市飞长沙的当天机票。

　　到了机场，颜瑶让杨副总先回去。

　　机票是最近的一个航班，杨副总打电话的时候，她特意补了这一句。手机一直在响，她始终没有接。上了飞机，关机之前，她想想，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这原本就是一个错误的开始，原谅我不能跟你同行。”

　　短信发出去以后，她立刻关掉了手机。

　　飞机起飞的那一刹那，她匆匆闭上眼睛，眼泪却还是不知道从何处挤了出来。等她睁开眼睛，从机窗看到的勒市，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不见了。

　　蓝天，白云，阳光，让她沉郁的心情舒爽了很多。

　　飞机一个多小时候就降落在了长沙。从长沙买了去源江县的大巴，回到家的时候，天刚刚擦黑。
　　颜伯卿很意外女儿的突然出现。以为她是因为最近家里出现的事情特意赶回来，特意向她解释，所有的问题都已经解决了，让她不用担心。后来终于感觉到了她比以往任何一次回来都要沉默。
　　孩子大了，不会把所有的心事都告诉父母，他也不想过多去干涉她。

　　第二天，父女俩一如既往地去给母亲上坟，这几乎成了她每次回来第一件要做的事情。

　　“瑶瑶，有人欺负你了，一定要告诉爸爸。是不是上次来的那个小伙子？”颜父看着女儿沉默忧伤，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没有，他怎么还能欺负我呢。”事实上，她多么希望他还能像以前那样跟她拌嘴，就算欺负她，她也愿意。

　　颜伯卿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问起为什么那个小伙子都不来了。他还希冀着他们有下文。

　　“他可能再也来不了了。”颜瑶像是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突然就扑到在父亲的怀里，“爸爸，是我害了他，可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她呜呜咽咽地哭着，许久，才停下来。向父亲大概讲述了姚晖出事的经过。

　　颜伯卿静静地听着，一直没有打断她的话。直到她讲完，才深深地叹了口气，“瑶瑶，这也不完全是你的错。走吧，爸爸带你去一个地方。”

　　颜瑶哭完以后，心里觉得轻松了许多，跟着父亲离开了母亲的墓地。

　　其实让她更难过的，是她忍痛割舍的爱情。她没有跟父亲说，从始至终他都不知道这件事情，如今更没有说的必要了。

　　只是，一想到从此以后，他们就这么成为陌路人，她的心就痛得无法呼吸。脑海里时常想到那句带给她锥心之痛的话，“爱过一个人，便不会再钟情”，想到他对她从未钟情过，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心里的痛更是一波一波地沉浮不停。她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不要去介怀过去的事。

　　山中小路，崎岖坎坷，路边的花草，落败得厉害。

　　父女俩兜兜转转，翻过了两座山，终于在一座孤坟前停了下来。

　　“萧晓如之墓妹萧晓雨女萧梓华敬立”。

　　墓碑上，竟然有她母亲的名字，这么说，这个人是她的姨妈？

　　“对，她是你的姨妈没错。”父亲看着她疑惑的眼神，不问自答。

　　颜瑶从未听说过她还有个姨妈，父亲长长的讲述立刻让她明白了，为什么她不会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颜伯卿和萧晓如同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喜欢西方文学的他们，都选择了外语，颜伯卿喜欢康德，喜欢席勒，喜欢德国，自然选择了德语。萧晓如选择了法语。颜伯卿性格内敛，暗恋着活泼美丽的萧晓如。可是，就像大多数你爱我我不爱你的情感图，萧晓如爱的另有其人，她所爱的男人自然各种优秀，出身书香世家，人品样貌才华俱全。颜伯卿选择了藏匿自己的情感，成全了一对璧人。

　　后来，比萧晓如小了十来岁的妹妹萧晓雨，也就是颜瑶的母亲，出现在了颜伯卿的生命里。萧晓雨虽不及姐姐的才华，但性格恬静温柔，和姐姐长得也有七八分相似。最主要的，她对颜伯卿一见钟情，颜伯卿一开始拒绝，直到萧晓如和她爱的男人双宿双飞，去了美国。他才决定放弃，接受了萧晓雨。

　　“爸爸，你接受了妈妈，是不是因为她长的像姨妈，这么说，妈妈做了一辈子别人的影子？”颜瑶突然变得愤怒，她不知为何，对这种被人当作影子的事情竟然如此深恶痛绝。

　　“我承认，一开始是这样。”父亲像做错事情的孩子，低下了头。许久，才抬起头，看向颜瑶，“瑶瑶，爸爸现在才知道，这一辈子做错了很多事情，但最大的错，就是一直到失去你妈妈以后，才知道，她对我有多重要。她不是谁的替身，她就是她自己，在我的生命中，她是独一无二的。”

　　父亲一贯坚毅的眼神，此刻充满了忧伤，泪水沿着古铜色的脸缓缓流下。

　　颜瑶震惊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父亲哭。即使母亲去世的时候，他都没有在人面前哭过。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此刻，她更心疼的，是她母亲，原来她一生过得是这么辛苦！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妈妈都已经不在了，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用？”她已经够难受的了，竟然现在还来这么一件添堵的事情。

　　故事并没有结束，更添堵的事情，很快出现了。

　　当父亲领着她来到永城郊区的一个疗养院，看着病床上昏睡的萧梓华，对照着父亲讲完故事的另一半，她整个人都像虚脱了一般。

　　颜伯卿和萧晓雨结婚前夕，萧晓如突然回来了，像是变了一个人，性情很暴躁，时常动怒，整日酗酒，萎靡不振。谁也不知道她和那个男人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他们再也没有可能。

　　在颜伯卿和萧晓雨悉心照料下，她好不容易恢复过来。而让人痛心的是，颜伯卿和萧晓如在一次醉酒之后，发生了关系。但之后，萧晓如就消失了，给颜伯卿留下一封信，让他一定要跟萧晓雨结婚。

　　颜伯卿找了她许多年，都没有找到她。

　　“妈妈最后还是嫁给了你，然后就有了我。而她，就是你们醉酒之后的爱情结晶。”颜瑶指着病床上的人，突然觉得这一切太可笑了。怎么比八点档的电视剧还复杂？

　　“你一定还在怨恨，爸爸当初不让你上高中。因为你姨妈带着你姐姐回来了，她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可你姐姐却变成现在这样，她没有办法，只能把女儿托付给我。照顾两个生病的人，需要很多钱，爸爸也很无奈。”

　　“她们回来的时候，妈妈知道吗？”颜瑶盯着父亲，打断了他的话。

　　颜伯卿沉默了许久，才说出“我不知道”四个字，“我没有对她说，她也没有问。所以我不知道她到底知不知道，我希望她是不知道的。也有可能，她一直知道，只是在我们面前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这一连串绕口令一般的知道与不知道，令颜瑶突然脊背发冷。

　　回想起母亲最后几年的生命，原来都是在强颜欢笑。她是忍受了多大的痛苦，才能装作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和他心爱的女人纠缠不清了一辈子，最后还要来照顾他们的孩子。

　　“瑶瑶，爸爸原本打算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永远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可是现在，看到你为姚晖的事情自责，忍不住说出来，是想让你知道，有些错误，虽然是无心之过，带来的伤害却是巨大的，或许，穷尽一生都无可挽回。但我们还是要勇敢去面对和承担，没有过不去的坎。”

　　父亲的话，让她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