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界有尽头》白一墨

44、旦夕祸福

　　白色的病床上，姚晖紧闭着双眼。

　　头上缠满了纱布，全身各处插满了管道。令人触目惊心。

　　颜瑶怎么也不敢相信，从前那么健康阳光的年轻男子，转瞬间就躺在这里一动不动。那个曾经和她拌嘴打闹的人，去哪了呢？

　　她脑海里不断地回想从婚礼那一天开始发生的事情。每一次都会停止在最后她转身的时刻，看到姚晖忽然倒下去，看着她的眼神，似乎充满了哀怨。

　　“如果不是你在我们的婚礼上跟你的男人秀恩爱，刺激了他，他会突然倒下吗？你明知道他喜欢你，却偏偏装傻。既然你这么喜欢装，以后你就一直装下去吧。我把我的这个位置让给你，让你装一辈子。”

　　混乱之下，孔琳珏离开酒店之前，对她说的这番话，像烙印一样刻在了她心坎上。怕是这一辈子都抹不去了。

　　病房门开了，方淑媛一脸憔悴，走到病床边，沿着床沿坐下。

　　颜瑶不可能看不到，这个风韵犹存的母亲，在几天之内，突然变得苍老。最让她不安的是，从前她见到她，就像看到老鼠一样，巴不得一掌拍死她。现在却是一语不发。可这却是另一种暴力，无声的冷暴力。

　　“方阿姨……”

　　“别，我担当不起你这声阿姨。”

　　“方总，对不起，我……”颜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不起？”方淑媛冷笑一声，“为什么对不起？因为我唯一的儿子从此以后，可能再也醒不过来，醒过来了也可能成为一名伤残人士，所以你觉得对不起？还是因为，你也知道他明明有大好的人生，现在人躺在这里，未婚妻退婚，以后也可能没人愿意看他一眼，所以你觉得对不起？”
　　退婚？

　　颜瑶心里一惊。想起这几天孔家没有一个人出现在医院，孔琳珏更是不见人影。如果是未婚妻，怎么也说不过去。原来她竟然在这个时候提出退婚。

　　方淑媛起身，双手抱胸，看着隔着一条病床的颜瑶，“对不起是没有用的。如果你觉得心里有愧，但凡你还有一点良心，你就拿出一点实际行动来。”

　　“什么意思？方总，我听不明白您的话，您能说得具体一点吗？”

　　“嫁给他！”方淑媛声色俱厉，不怒自威。

　　颜瑶差点从椅子上跌倒在地。她吃力地爬起来，“怎么可能，您不是最讨厌我了吗？”

　　“事到如今，既然我儿子喜欢你，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这个做母亲的，当然要让他如愿。”

　　颜瑶被噎得说不话来，“方总，您好像不了解情况。我跟姚晖是好朋友，他出了事情，我也替他难过。但这不代表我要以牺牲我的爱情这种方式来让他觉得好受。如果他真的喜欢我，你觉得他会愿意让他自己喜欢的人做这样的选择吗？”

　　“颜小姐，你也太自私了吧？！所有的人都看到了，你在我儿子的婚礼上做了什么事情，他是因为你才变成现在这样，你竟然说出这种话来。我告诉你，不管你怎么狡辩，这辈子，除了我儿子，绝不会再有任何一个男人敢娶你。因为我不、允、许！”

　　“我敢。”姚舜宇推门而入，走到颜瑶身边，一手搂着她的腰，“我的女人，当然只有我敢娶。”他在她头上亲了一下，再看着对面的人。

　　“你，你们……真是无耻！颜瑶，我告诉你，如果你不按我说的去做，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现在请你们马上离开，不要脏了我儿子的眼。”

　　颜瑶神情恍惚，被姚舜宇拉着离开了病房。经过医生办公室的时候，她突然拐弯进去，任姚舜宇怎么拉也拉不住。

　　里面坐着的医生正是姚晖的主治医生。

　　“医生，6号病房的姚晖，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严重？”她焦急地看着医生。

　　医生犹豫半晌，给他们讲了一大通病理，有的是他们听得懂的，有的是他们听不懂的。总之，大体情况同她刚才在病房里听到方淑媛讲的结果一样，姚晖很有可能醒不过来了，即使醒过来，也可能会有其他的一些意外情况出现。

　　“其他的情况具体有哪些？”

　　“比如，智力失常，记忆损失，语言障碍，偏瘫，等等。人的身体，本身就像一架机器，大脑是整个机器的指挥中心，大脑出了问题，所有的问题都有可能出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古人都说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你们家属要有心理准备。”

　　医生的话像一记重锤，颜瑶被狠狠地锤了一下，脑袋里乱哄哄的。

　　出了医院，她克制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像打开开关的水龙头，“叔，是我害了他对不对？我要是不在婚礼上胡闹，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现在怎么办啊？”

　　此刻，她真的很后悔。为什么要跟孔琳珏赌这样愚蠢的气？

　　“你千万别这么想，这跟你无关。如果他真的醒不过来，我们照顾他一辈子。”他把她搂在怀里，不停地安慰她。

　　比起她，他心里的难过更甚。如果他知道姚晖会这么在乎她，也许，他真的应该再坚持一下，推开她。

　　只是，他真的做不到。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如果。既然如此，让他来承担这一切。

　　他的话，让颜瑶觉得好受了很多。

　　接下来的日子，颜瑶整个人都处于不安的状态。一会儿想起孔琳珏的话，一会儿想起方淑媛的话，一会儿又想起医生的话。

　　她开始奔波于勒市和北京两地。周末一下班就飞到北京，去往医院。一直到下个周一赶最早的班机回勒市。

　　有时候姚舜宇会陪她一起去，忙的时候便只能她一个人去。时间长了，医院的人都以为她是在照顾她男朋友。

　　一开始她还会纠正他们，后来传的人越来越多，她根本纠正不过来。索性就随他们去了。

　　她按照医生的建议，把他当作正常人一样，每天对着他说话。公司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被她拿来做谈资。只是讲来讲去，也就是那些事情，她觉得很无趣，估计按照姚晖的性格，会觉得更无趣。

　　于是，她把以前姚晖发给她的一些笑话信息翻出来，读给他听。

　　……

　　2月18日

　　尊敬的老师，我之所以交白卷是有原因的。因为那些题目我都不会我可以选择作弊，但我没有；我也可以选择乱填，但那会浪费您宝贵的时间去批阅我乱填的答案，对那些认真答题的同学也是不公平的！如果我蒙对了，您还要给我那些本不该属于我的分数，这和“诈骗”有什么区别呢？所以我不填，实在惭愧，不敢留名，望见谅。

　　这一条，是他帮她安慰学生考试发挥失常是的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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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月8日

　　唐僧念起紧箍咒，孙悟空痛得在地上哀嚎翻滚。沙僧问：“师父念的是什么经好厉害。”

　　八戒在他后脑勺一拍：“这都不知道，师父念的是痛经。”

　　这一条，刚好是三八节，那一天她来例假，肚子痛，她只是随口说了肚子痛，他就给她发了这条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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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月1日

　　等了500年唐僧终于来到五指山下，看见压着一猴子，悟空说：师傅救我出来吧。

　　唐僧撇了一眼悟空，默默的拿出手机，拍照片，发微信：路过花果山，看到山下压着一泼猴，赞过500就救，不急，在线等。

　　这是儿童节那天他发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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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读着读着，她的眼睛渐渐湿润起来。

　　从前，她会因为一首歌，记住当时的事情，和当时的心情。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因为一条笑话，想起某些事情，想起当时的心情。

　　“颜小姐，你男朋友可真够细心的。”门口，站着一个护士，一边抹眼泪，一边走进来。

　　“黄医生，你来了。”颜瑶立刻站起来，把手机和床上的书收了起来。

　　黄医生是特别护理，每天都会给病人擦洗身子，翻身，避免病人卧床时间太长，身上皮肤溃烂。
　　“既然你在，今天你来给他擦吧。”黄医生把拧好的毛巾递给她。

　　颜瑶慌得直摆手，“还是你来吧。你比较专业。”

　　黄医生笑了笑，不再为难她。“看来你们真的不是情侣关系，不然，你怎么会愿意让别的女性碰他呢？”等她再进来的时候，黄医生已经忙完，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着颜瑶说。

　　“我们只是朋友。我，我有男朋友，就是有时候跟我一起来的那个人。”颜瑶重新坐下来，一边解释。

　　“他应该不只是把你当朋友吧？”黄医生朝躺在床上的人努努嘴，“现在，还有几个男人会那么有耐心，想尽办法逗你开心？除非他对你有特别的意思。”

　　颜瑶没有出声，黄医生收拾妥当，看了她一眼，只是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便离开了。

　　看着床上静静躺着的人，颜瑶鼻子一热，趴在床上，许久，她抬起头，像是喃喃自语，“姚晖，如果你真的喜欢我，那就快醒过来。不管你想做什么，想去哪里，我们都愿意陪着你。可现在，你躺在这里算什么？你现在这样，我有多难受你知不知道……”

　　“如果他醒过来，条件是让你做他的女朋友，你会愿意吗？”

　　颜瑶被吓了一跳，惊坐起来，匆匆擦干了眼泪，看着方菲静走到床边，在另一侧床沿坐下来，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问题。

　　“你果然冷血。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你这种人。”芳菲静盯着姚晖， “如果他再也醒不过来，我愿意嫁给他。” 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

　　颜瑶再一次被她镇住，呆呆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