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175

6、第六章

　　也還真是湊巧，剛載他們來的計程車運將因為停車的時候在紅線充斥的馬路邊竟意外找到了個空黃線，想說不停白不停，便在車上悠悠栽栽的點起了煙在那愜意的吞雲吐霧。魏之衡架著昏睡過去的長髮男艱難的走到公寓樓下，一眼就認出了剛才載他們來的司機，這還多虧剛才坐車無聊一路上盯著司機相片看的功勞。

　　「大哥，可不可以再載我們一趟？」魏之衡走到車旁，拍打著車身。

　　「可以可以。」司機趕緊把煙熄掉，回頭看著兩人，吃驚道：「啊？剛出院就又暈倒啦？快上車，我送你們回醫院。」司機對這兩位長得不錯的小哥也是印象深刻，尤其是那個長頭髮、蒼白皮膚的年輕人。

　　「不，他沒事，呃...他其實就是太累了想睡覺...」魏之衡突然覺得怎麼解釋怎麼怪，只好說：「載我們去大學路。」

　　司機雖然一臉狐疑，但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又偷偷看了長頭髮的男子幾眼，憑多年載客的經驗直覺沒什麼危險性，也就沒有多管閒事。

　　大學路附近有棟中古公寓，這間房子是父親活著的時候不知發什麼神經，突然嚮往學區一時衝動買的，但買了之後完全不習慣這裡年輕人充斥又吵雜的環境，住沒兩次還是乖乖回到原本的老窩，屋子就這麼空著，直到魏之衡剛好在這所大學教書，偶爾忙的時候才住在這。

　　魏之衡把人放在自己房間床上，看了看表，正好這時間要去學校一趟。他又瞧了床上的人幾眼，想了一下，什麼也沒做就走了。

　　回學校把期末該處理的成績表弄好回傳，到暑假結束前學校都沒有他的事。魏之衡把辦公桌收拾一下，和臨坐的幾位老師打個招呼就離開，他打算直接去便當店幫忙。

　　下午四點多是店休時間，店門口掛著休息中的牌子，魏之衡將機車停在門口難得的空位，才要拔掉安全帽就瞧見店裡除了自己媽之外還站了一個突兀的人。魏之衡沒有摘掉安全帽，只是坐在機車上怔了一會兒，趁著裡頭的人沒有發現他的時候，趕緊滑著機車倒退，發動騎走了。

　　是小蕙！怎麼提前回來了？不是說月底嗎？什麼時候來的？為什麼老媽沒打電話通知他？不是要他去接人的嗎？

　　魏之衡皺著眉頭思索著一連串問題，最後只得出一個結論，就是他不喜歡這樣的驚嚇。

　　如果是月底，他還有時間做點心裡準備，也不至於看到人就跑，可對方似乎不瞭解，認為突然回來才能讓他沒機會逃跑，其實大錯特錯！他不可能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就這麼和對方見面的。

　　魏之衡一路騎回大學路的房子，開了鎖進屋，然後坐在客廳，神情有些焦慮，心裡很煩躁。直到他在客廳坐不下去，想起身回房間拿幾本書分散一下注意力，這才意識到還有個莫名其妙的人在自己床上呼嚕大睡。

　　原本沒有什麼心思放在長髮男身上的魏之衡，單純的認為這傢伙睡醒之後就會自己離開，看那心高氣傲、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樣子也不可能賴著不走，他也不想繼續跟這奇怪的人有任何糾結。冷冷的看了一眼床上的高大身影之後，視線一飄，掃到了這人隨意置放在枕頭旁的兩本證件本，一個奇異的念頭突然閃過他腦海。

　　橘紅色的夕陽緩緩沉入靛色的天際線，職業慣性讓依然疲憊的劉朗十分不情願卻也無法控制的睜開一半眼皮，先是悶著被子痛苦的沉吟了一聲，將臉埋進枕頭裡狠狠吸了口氣，聞到了完全陌生的氣味，等到那氣味繞過了腦子，這才猛然完全驚醒。

　　驚什麼驚啊？不過就是跑到別人家借睡了一下，又不是酒後亂性還是被綁了，緊張什麼!

　　趴在床上短暫思考了一會兒，思緒都理清了。劉朗雙掌一撐，用一手把散亂的長髮撥到後腦，抹了把臉，跳下床，從半掩的門縫看到客廳坐著的男人埋頭劈哩啪啦敲著筆電，顯然沒有注意到房裡的動靜。

　　「醒了？還以為你要睡到明天。」魏之衡抬頭看向已經走到他筆電前的男人，正翻著皮夾在掏錢。

　　「又不是豬...喂，除了那一萬，醫院的錢我總共要給你多少？」

　　魏之衡報了一個數字，並從桌上拿起整理好的收據，遞給了眼前的人。

　　劉朗接了收據，看都沒看就對折塞進口袋，直接照著對方講的價錢加上一萬湊了整數，抽出一疊鈔票遞過去：「不用找了。」

　　魏之衡不以為意的接過錢，有點學他似的，數也沒數就塞進自己的皮夾，然後也真的沒打算跟他計較那些零頭，彷彿十分清楚跟這人不需要客氣一樣，默默的收起皮夾。

　　劉朗看著魏之衡的舉動，微微偏了偏頭，但又懶得多想，最後只是機械般的說了句：「謝謝。」舉步就要朝門口而去。

　　這時魏之衡突然從沙發上站起來，「你要去哪？」

　　劉朗停下來回頭看他，表情有些詫異，接著眉頭微皺，一副把「干你屁事」給憋在嘴邊似的。

　　「你還去不去新疆？」

　　「干你...什麼事。」好歹是把「屁」憋住了。

　　「我正好要去，一起吧？機票都訂好了，明天一早出發。」魏之衡朝他勾起一邊嘴角，兩眼黑亮的眼珠溜溜的看著他，那表情要笑不笑、要誠懇不誠懇，弄得閱人無數的劉朗一時也懵了。

　　「我跟你不熟吧。」

　　「有什麼關係？反正目的都一樣，而且如果沒人結伴，你根本不會去吧？到時候你要怎麼跟你同事解釋？」

　　劉朗的眉頭更皺了，這傢伙到底是在他家門聽了多少東西還是根本就是玢哥派來臥底監視他的？這人究竟幹什麼吃的啊？不用送便當囉？能信嗎？

　　胡思亂想了一通，劉朗撇下嘴角，沉聲道：「跟你無關。」轉頭步出大門。

　　魏之衡聳聳肩，意料之內似的，回頭繼續瀏覽關於新疆旅遊須知的網頁。

　　魏之衡這間中古六層公寓裡沒有電梯，劉朗踩著梯階下樓，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從口袋裡掏出那一小疊收據，在心裡默算了一下每張單據上的數字的總和，怔了一下，很不高興的往回走。

　　聽到敲門聲的魏之衡一點驚訝都沒有，打開大門一派自然的看著眼前這快跟吸血鬼沒兩樣的蒼白男子，豎著倒八字眉、嘴唇抿得緊緊的、歪著頭吊著眼睛瞪他，沒好氣的問道：「你給我多拿了幾千塊，怎麼回事？」

　　「機票的錢。」

　　「什麼鬼機票的錢？」

　　「新疆啊，我用你的護照幫你買了一張。」

　　「我就是在問你，什麼鬼新疆機票。你會不會太多管閒事？誰跟你說我要去新疆了？」

　　「你同事，一個叫Vincent的人，他還傳簡訊來托你買名產。」不用對方要求，魏之衡自己從口袋裡拿起手機滑給他看。

　　訊息方是Vincent的號碼沒錯，上面短短幾個字，簡潔扼要，可劉朗瞬間是看懂了。

　　帶名產回來。沒寫出來的是：沒有名產就別回來了，因為根本就沒去！

　　Vencien知道他手機一定是不會開的，也知道上次說什麼人在新疆、游牧民族的電話都是唬爛，所以專程傳了封簡訊來警告他，這事上頭都知道了，不是鬧著玩的。如果他現在不回公司，那麼就如同玢哥特地來告訴他除了新疆，他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

　　劉朗認了，不過就是新疆嘛！有什麼大不了？當放個假也無不可。

　　不過，不可能跟這送便當的一起去。

　　「單據給我。」

　　「等等。」魏之衡走到客廳桌邊翻了一下，拿了張列印的A4紙回門邊：「明天早上六點半飛機，最好五點就到機場。」

　　劉朗接過紙張，抬眼看了他一下，轉身就走了。

　　魏之衡關上大門，背靠在門上，用掌心抹了把臉......總覺得自己過於衝動了點，但是一時之間他也想不出來遠遠離開家裡的方法。無論如何，只要不要留在台灣，去哪、和誰都無所謂。

　　即使這個叫劉朗的人他是半點好感都沒有，此人對他除了冷漠之外貌似還有些不耐煩，但這也是唯一的好處。畢竟此時此刻，他就是想找個對他的事完全漠不關心的人當旅行的同伴，即使他也知道，這個人根本沒打算和他一起同行，不過無所謂，劉朗的存在只是給他增加了離開的動力，這就夠了。

　　晚上，魏媽媽果然打電話來說便當店晚上不做生意了，要他趕緊回家吃飯，可關於小蕙的事一個字也沒提。魏之衡沒有多問為什麼要特地休息，只說自己今天和其他老師們有飯局，不回去了，也沒交待出國的事，應付了幾句，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