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175

3、第三章

　　重新回到醫院，才走到病房門口，阿衡隱隱約約就覺得，室內氣氛和他離開前有點不一樣......

　　不，是很大的不一樣。

　　幾個年輕護士美眉圍著病床不斷用著嬌羞又溫柔的聲音一一和床上的人對話。

　　「可以吃肉呀，那沒關係的...你想吃那個呀？呵呵呵，我下班後去幫你買來。」
　　「會痛嗎？下次讓我幫你換藥好不好？一定不會讓你痛的。」
　　「我可以照顧你啊，一點都不麻煩，雖然我是急診室的，但我可以和護理長申請調單位，你說好不好？」

　　「......」阿衡拿著排骨飯，站在那幾個護士後面，有點傻了。這就是傳說中\"朕的三宮六院\"嗎

　　「排骨飯，80塊，謝謝。」

　　「咦？這你弟弟嗎？也很帥啊！」四名護士一起轉頭，笑吟吟的看著拿著便當的人。

　　「我不是他弟。」

　　「好了，妳們都去忙吧，我要吃飯了。」慵懶充滿磁性、隱隱含笑的聲音從病床上傳出來。

　　護士們這才依依不捨的離開。

　　目送完這些護士，床上那人原本微微笑著的臉瞬間垮下來，那表情變換之快簡直媲美京劇變臉。

　　阿衡馬上感覺到一道凌厲凶狠的目光射向自己，他不甘示弱，迎著那目光反瞪回去。

　　「你的飯！還有，八十塊！」他把便當放在床頭櫃上，也有點不高興了。

　　特地送飯來還擺臉色給他？他是活該欠他的嗎？不過就是幾個護士美眉們而已，等他走了有的是機會可以把，有必要一看到他臉就臭得跟什麼一樣嗎？

　　「我現在身上哪有錢？聽說我可是光著屁股來的...護士說我該注意的她都有跟你講了，之前問你的時候裝什麼楞頭青？」

　　看這火大的樣子，想必剛剛真的出了不小糗吧？

　　「那也沒怎樣吧，看那群小護士那麼開心，她們都不介意你有痔瘡了你介意什麼？」

　　「你...別再讓我聽到那兩個字。」他頭一轉，拿起那盒便當，原本臭得跟什麼一樣的臉再打開便當盒、眼睛裡映出一大塊黃澄澄的排骨之後，從頭至尾注視著他的阿衡發誓，那一瞬間大概是他目前看過這人表情最柔和的時刻了。

　　「有沒有手機？」男人依依不捨的把眼光從排骨移開，再抬起眼時又是那副冷列到不行的目光衝阿衡問了句。

　　總算知道要聯絡家人吧！阿衡二話不說掏出手機遞給他。

　　那男人接過手機，撥了個號碼，接起：「喂，Vincent，是我，對...我要請長假，跟玢哥說一下...半個月...我要出國，不！我已經在國外了！......新疆，對......那叫什麼？尋找生命的意義？隨便啦！......什麼？干你屁事！...讓他去跟我客戶說！就這樣...這是新疆游牧民族的電話，別打來！掛了。」男人講電話時眉頭不時深鎖，在放下手機時一臉鬆了口氣的感覺，眉間不再那麼糾結。他伸手把手機拿到阿衡面前。

　　「你...」阿衡懵了，當對方舉著手機要還他，他沒有任何動作。

　　「幹嘛不拿？」看對方愣著，他也不客氣的直接收回手把手機放在床頭旁的矮櫃上。

　　「不是...剛那是你朋友嗎？你怎麼不讓他來看你？」竟然就這麼睜著眼在他面前對電話裡的人胡說八道？

　　「看個屁。」

　　「不然咧？」

　　瞬間又好幾把眼刀從便當盒蓋上射過來。

　　「你要是得菜花割了命根子你會不會把你家祖宗十八代請過來看你？」

　　雖然都是般不上檯面的病，但這例也舉得太極端了吧？

　　「什麼跟什麼？不...那你家人呢？總要找個人來醫院照顧你吧？」

　　「護士說我三天就可以出院。」

　　這他也知道，重點是三天，不是三個小時而已。這三天吃飯啊、盥洗用具什麼的怎麼辦？不過對方無所謂，他在意個鳥。

　　「......喔，那我走了。」阿衡拿回矮櫃上的手機，轉身一秒也沒打算多待，對這陌生人的關心點到為止，反正幫到現在已經仁至義盡，人情什麼的他也懶得討了。

　　「等等。」

　　喔？終於想到要道謝了？阿衡收起腳步，回頭看他。

　　「你幫我送三餐來，連飯錢我一天給你一千。」

　　「......我們沒賣早餐。」

　　「不會去別的地方買嗎？」

　　「沒空，我很忙。」而且，他不相信這人真找不到其他可以來照料他的人，有這皮相，別說女朋友，就外面那票護士隨便哄兩個就可以幫他解決三餐外加宵夜了。

　　「三天一萬。」男人眼睛微瞇，除此之外不動聲色。

　　「你為什麼一定要麻煩我？」

　　「不是麻煩你，是花錢請你。」

　　「你可以找不需要你花錢的人來幫你送三餐吧？」

　　「我不想讓認識的人知道我為什麼住院，再說你就是個送便當的，不找你送我找誰送來？那票護士？人家的工作是照顧病人，不是什麼送便當的。」

　　「換下制服就不是了。」

　　「......」

　　沉默過了好一會兒，他垂下目光，面露疲色，緩緩道：「無所謂，你不願意就算了......留個聯絡方式給我，你幫我代墊的費用和今天的便當錢等我出院後一起補給你。」

　　聽他這麼一說，阿衡也沒多想，立刻隨處掏了張紙，在上面留下自己的手機號碼，寫完才一抬頭
　　就看見他咬了一口排骨，接著緩慢蓋上便當盒蓋，把便當放回在櫃子上。

　　「飯有問題嗎？」

　　「沒，留著下一餐吃。」然後露出了一副誓要將那盒便當分三天吃完似的、憂鬱又壯烈的表情，將那對人生了無希望的黯淡眼神掃向彷彿有棵正待落下最後一片葉子的枯樹的窗外。

　　阿衡：「......」

　　這是在演哪一齣？

　　「現在就吃完！」阿衡把留了電話的紙條塞進那人手裡，咬牙切齒著：「肚子餓了就打給我！」

　　不知道為什麼，眼前這人痞得讓人火氣很大，但追根究底起來，人家其實又什麼也沒做，而且還給了他一份爽缺。

　　「手機不在我身上，你自己按時送來吧。」

　　阿衡深深地吸一口氣，稍後才冷冷的說：「那我明天再來，你好好休息。」疾步離去。

　　如果就純粹以助人為快樂之本的概念下，根本就不用對方開口甚至講價，他一定很樂意甚至會雞婆的主動關照需要幫助的人。可這次不知為什麼，興許是這次碰上的男人那時不時流洩出來的傲慢令他不悅，他實在很想丟著那人不管...但是，轉念一想，既然都是需要幫助的人，何必要去在乎人家傲不傲慢？難道接收別人的幫助就一定要顯得卑微可憐嗎？

　　阿衡苦笑了下，突然發現原來自己一開始想幫助人的心態就有些瞧不起人，所以當對方不但沒有感激還一副頤指氣使的樣子才會令他這麼不爽，但其實人家並沒有佔他便宜，也明確說出自己的難處，自己實在犯不著這麼排斥人家。

　　想開了的阿衡，馬上轉身步回剛才那間病房，一眼就看見那人嘴巴正叼著整塊排骨、因為看見突然折返的人而瞠目的樣子。他輕笑了下，走上前去，不等對方做出任何反應，伸手就把那塊油亮亮的排骨從那人嘴下扯下來，連同手上的便當盒一併拿走。

　　「你這是幹嘛？」長髮男子皺起雙眉，既不悅又疑惑的反應完全寫在臉上。

　　「忘了你剛手術完，傷口都還沒癒合，不能吃這麼油膩的東西。」

　　那人一聽更是挑高了眉，過了會才說：「那你拿走排骨就算了，整個飯盒都拿走是怎樣？」

　　「這個便當對你來說全部都太油了，你等著，我再送別的過來。」說完，阿衡也沒多待的意思，轉身要走。

　　「唷？有付錢服務就是不一樣啊...快去快回。」慵懶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不只如此，還不屑的「嗤」了一聲。

　　雖然很不想跟得內痔的人計較，但阿衡還是忍不住背著他翻了個大白眼，一句話都沒說抓著便當盒就走。

　　沒便當可以吃而無所事事的男人半坐著看似發愣。他方才問了個來巡房的護士時間，心裡想著,要是沒出這意外的話，現在這時候自己已經準備在某貴婦的床上奮戰了吧！

　　作為INO.1的頭牌公關，一個晚上睡三、四個女人的床是正常的，手機裡也滿滿是行程表。他沒忘記今天跟誰有約，所以突然覺得自己沒事做了個令人尷尬的手術倒也不完全是壞事，他自己無法拒絕客人，只好讓老天來拒絕了。

　　反正只要不要讓同行的知道自己竟然為了這種破事住院，基本上人消失一陣子一點也不會影響原來的行情跟身價。畢竟做這種賣肉的生意，最怕的就是身體有瑕疵，別說贅肉，就連一顆蛀牙都不能有，更何況長...總之，雖然醫生說三天可出院，但還是休息半個月確定完全復原比較保險，省得哪天不小心火氣大了點或用力過猛不小心在客人面前菊花爆血，那他在這行真的可以不用再混了。

　　想了一會工作上的事，又發了會呆，這窗外的天色都一片大黑了。

　　習慣了午餐當早餐吃的男人，從中午被送來醫院到現在，除了不久前咬了兩口排骨，加上掛著的營養點滴，就什麼都沒吃了。雖說打點滴可以穩定血糖讓人不至於挨餓，但他就是想吃點什麼，有點像是靠吃東西來緩解原本該是忙碌的時間卻忽然無所事事的不安感，於是他發現那送便當的傢伙拿走他的便當之後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個多小時了。

　　搞什麼...這麼快就忘了自己的存在？

　　男人平躺下來，闔上眼睛，沒有再去多想那個說要再重新送飯過來的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