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我是沅湘

3、想要的如果

　　一场秋雨将惬意的秋高气爽完全驱散，一下子就暴露了秋天肃杀万物的本性。
　　周霁光急急忙忙穿好鞋子，抓起校服外套就冲出了家门。门开的瞬间冰凉的秋风肆无忌惮地灌进来，呛得正在系扣子的女生咳嗽起来。
　　一边咳嗽一边抬起手看向腕表：6：20，离早自修铃响还有十分钟。
　　两周前周霁光开始上早晚自修。高二的课程量明显加大，各科老师也竞赛似的留作业，整个高二年级怨声载道，年级主任特意召开年级大会镇压，反复强调高二阶段学习的重要性，甚至与高考的成败画了约等号。
　　思源楼北面相对的思善楼是高三专属楼，透过教室的窗户就能看到对面高三教室里的情形。高高摞起的课本与参考书，白花花上下翻飞的讲义与课间休息时依然少有人走动的安静。高三备考的压抑因了年级主任的一番话，穿越过百米的空间渗透进了高二年级的教室。

　　周霁光伴随着铃声重重坐下后才发现自己没有背书包。
　　周霁光觉得很不可思议，于是在呆呆愣愣纠结了一整节早自修后，在各种内容的朗读背诵中始终保持着僵硬的坐姿，终于在铃声响起后决定回家背书包。
　　原因无他，书包里有昨晚带回家做的物理习题集，而她不敢挑战年级主任的威严。
　　伴随着涌去餐厅的人流出了思源楼，周霁光懊恼的与苏画分道扬镳，在正将长发辫成麻花的女生不停的笑声中，周霁光果断拐入了教师活动中心后面的一条小巷，准备从侧门走近路回家。
　　建筑物之间的小巷很安静，周霁光用力踩着满地的法桐落叶，一只手挠着头发，不停地怀疑自己是否被外星人侵占过大脑，以致丢失了人类正常思维的一部分。
　　陈亦梁蹬着自行车拐了个弯就看见了走在前面的女生。身材修长挺拔，藏青色的制服裁剪合身，整个背影很精神。而女生的行为却与背影的气质相去甚远，泄愤一样的踩着落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所过之处的整片枯黄服帖的贴在地上，看不出原来的形状。在破坏外物的同时又不停地破坏自己，将参差的短发揉的一团糟。
　　整个人呈现出暴走的状态。
　　骑车擦身而过的时候觉得女生有些熟悉，只是与平素接触到的性格完全不像。下意识的回过头看一眼，结果就认出了女生。
　　“你要回家吗？”冷静的声线驱散了清晨飘散在空气中的寒意。
　　周霁光无法原谅自己犯下的低级错误，在反复的自我检讨中被耳边突然响起的说话声吓了一跳。
　　“哈！”猛地后退一步站稳，抬起头看清跨坐在单车上单腿撑地的男生，瞬间涨红了脸。
　　“诶！学长！你、你这是去哪里？”连话都说不完全了。
　　自行车略微倾斜，男生黑色制服下没有系领结的白色衬衣开着领扣，新剪的短发下露出星星点点白色的头皮，眼神清亮，英气逼人。
　　“啊，是啊！我、我回家拿书包。”一直以来展现在对方面前安静乖巧、懂事得体的形象在无意中被对方撞破，周霁光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欲哭无泪，不等对方回答就径自解释了起来。
　　眼前的女生蹙着眉，一脸窘迫，丝毫不见平时从容不迫的样子。无故受过的短发蓬在秋末的空气里，在风中摇曳出一派生机。
　　“是吗？那上来吧，我载你。”
　　面对突如其来的好运，女生的思路再一次没有按照正常的轨道运行：“好啊，要不然就迟到了！”
　　侧门的对面就是街区市场，早上七点刚过的时间恰逢人流高峰，人来人往中周霁光被挤得东倒西歪。回头看见已经落后几米走得艰难的女生，陈亦梁叹了口气。“过去人多的这一小段你就上来吧。”
　　虽说已经走过了人流最多的路段，但道路依然拥挤不堪。看着并不高的车后座和层层叠叠的摊贩，周霁光想了一下毫不犹豫地伸手拉住了男生的校服，跳上了自行车后座。
　　小学五年级刚学会自行车时，周霁光每个周末都会跟莫惜程凑在一起飙车，松开车把或者闭着眼睛骑得飞快都不在话下，玩high时快蹬一段路后双脚站在车梁上摆出各种飞天姿势，漫天的呼哨和笑声，直到天黑了回家吃晚饭时才发现原来嗓子已经哑掉，于是抱起客厅里的凉水杯猛灌一气。摔倒受伤是常事，左右膝盖上的两处和左手食指关节处的疤痕就是明证，但周霁光从来自认车技不错。
　　如果说周霁光这一辈子最难忘的车载经历，毫无疑问就发生在这个秋天的早上。
　　即使人潮汹涌到我举步维艰的地步，你依然将单车骑得平稳而安静。喧哗与骚动都离我远去，四周景色渐渐暗淡无光，唯有自行车后座局促不安的我和目视前方一直沉默的你，愈往前走愈鲜明透亮。
　　周霁光僵硬着脊背直挺挺的坐着，步行十分钟的路程忽然变得很漫长，少有的几个转弯缓成无限悠长。每一次回忆起来，那曾经在脚下片片碎去的落叶，侧身看向自己的明亮的眼神，因用力而微微弯曲的黑色背影，因汗水的洇晕和长时间的抓紧而褶皱的温暖干燥的制服。
　　一切都清晰如昨。
　　每一声起伏绵长的呼吸都回响在我耳边，每一句温和低沉的话语都反复在我心间。
　　虽然时间清晰了记忆中的一切，但周霁光又忍不住怀疑。她不记得当日的天气、温度和风向，就连车水马龙的背景也虚无缥缈了。
　　很久之后周霁光依旧懊悔，如果当初没那么傻愣愣的说出自己的糗事，如果当初再矜持一些不要喜形于色的答应，如果当初体重再轻一些头发再长一些，如果在那几分钟最近距离的接触中说些什么，结局会不会是另一番景象？
　　更久之后周霁光在反复的懊悔和自我安慰之后清醒过来，执着于此是多么无意义的一件事。
　　如果有那么多，又哪来那么多如果。

　　冷风过境，北风呼啸而至，像吹过蛮荒之地一样的毫无顾忌，吹得人心里冰冻三尺，寸草不生。
　　荆棘的存在是为了沾染鲜血，青春的意义在于见证荒唐。
　　如果有一天，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人，那时候我心心念念的，肯定不是这乱七八糟的几年。
　　但是在我跌跌撞撞磕磕绊绊的走过这几年时，心里的绝望已经遮蔽了一整个太阳。
　　当你看到如今健康快乐的我时，绝对不会想象得出那时的我心里有多难过，恨不得立即去死，却又坚持着想要看着你不快乐。
　　虽然我现在庸庸碌碌的活着，会笑也会烦恼，一副泯灭灵气的模样。但我实话告诉你，即使已不常想起你，但在触及到你的一切时，我依旧会皱着眉头吸一下鼻子。泛疼的缘由不仅是因为你，也因为我最美好却最难过的年纪。
　　说起来，有些后悔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