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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伫立的风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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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期的好感就像一架风筝,纤细的引线不一定能牵引住飞向远方的梦想,如果风够大飞的够高,一去不返才是更简单容易的事情。
那时的周霁光被自己所幻想的收到情书后的众星捧月冲昏了头,她完全没有想过,假如洛琦真的递了情书给自己,后续的剧情会怎样发展。
何梅最终也没有与杜昊在一起,这在当时的周霁光看来是不可饶恕的,为此她又保持了背向同桌而坐的姿势。过道对面以手支头的男生就是洛琦,修长的手指不知疲倦的转着手中的笔,这让周霁光度过了一个左右为难的煎熬的下午。
直到初二的上学期,班里的每个人都知道杜昊写情书给李艺时,周霁光早已不再与何梅同桌,可她还是担忧了很久,随时准备着在曾经的同桌表现异常时冲出去抱住她,任凭她对自己拳打脚踢也绝不松手。可是一个星期后的周五傍晚,周霁光按妈妈的吩咐去超市买砂糖,排队结账时她看见了挽着陌生男生手臂的何梅,乌黑的齐刘海依旧整齐,在饮料架前笑得无忧无虑。
周霁光突然觉得整个世界变得很奇怪,深秋傍晚被太阳余光点亮的云彩还是那样的绚丽,蔓延过整个地平线,却被高高低低的建筑物分割的支离破碎。杜昊明明是喜欢何梅的啊,又为什么会给李艺写情书?那天下午讨人嫌的男生站在讲台上声情并茂地大声读着杜昊给李艺的情书时,何梅齐刘海下的眼睛明明是红色的,可她没过几天怎么又能这样烂漫的对着另一个男生笑?
她觉得拒绝杜昊的何梅不能原谅,明明给何梅写过情书却又写情书给李艺的杜昊更加不可饶恕。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像电视剧里演的“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吗?
从那时,周霁光渐渐懂得,“喜欢”这个词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神圣,它可以瞬息万变,而不是与永恒相连。
好像没有收到情书也并没有那么糟糕。
至少不会体会曾经无限喜欢自己的人转身又满心的喜欢别人了的那种失落和难堪。
认识周霁光的人会将她的这种认知定义为虚伪。因为她身为南远中学校长的独生女,无论是卉香路北的初中部还是卉香路南的高中部,都听说过她的名字。而一部分虚假的友善和奇怪的恶意就来源于此。在其他人看来,只校长的女儿这一点,就足够让周霁光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了,连老师都得看她的脸色。更何况周霁光虽然一年四季都是校服的打扮,但她还是将夏季的藏青色短裙穿得青春无敌,将春秋季的制服衬衫穿得笔直挺拔。再加上让人怀疑自己智商的成绩,好家境好相貌好头脑,肯定天天幸福日日开心,不懂广大奋战在青春期第一线的青少年们的疾苦。
这些被同学们当面或背面真情或假意的称赞,在周霁光那里看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爸爸是校长让她的身份在学校里有些尴尬,老师们会是遇见时先打招呼的那一方,这在周霁光觉得自己很没有礼貌,但老师们每次都抢在自己前面先露出笑容。而过年过节各种副校长、教务主任、年级组长、任课老师总会拎东西去自己家拜访,这时原本在客厅兴致勃勃看电视的周霁光会躲进书房改看漫画听音乐。每位拜访者在问及自己时爸爸总是以“在书房看书”作为回复,漫画也是书,于是周霁光便成了南远中学教师子女们的榜样,因为她春节在看书,元宵节在看书,中秋节还在看书。而躲在书房后却总是能听到客厅里老师们谈论的八卦,某某老师家的小孩一上初一就早恋啦,某某老师因为这次没有评上中级职称而在办公室闹脾气啦,某某男老师与某某女老师谈恋爱啦,等等等等。
这些小秘密让周霁光不堪重负。
她知道全校每一位老师站在讲台上为人师表的另一面,托好记性的福,这让她每见到对方就想起。而秘密是需要倾诉的,可妈妈从小就教育自己不要背后论人是非,于是这些秘密她连苏画都没讲过,要是自家院子里的那棵桂树有个树洞就好了。初二时有位恶劣的同桌神秘兮兮的问自己:“你爸有没有给教务主任穿过小鞋?”没等周霁光想好怎么回答,对方就一副知晓天下事的样子笑嘻嘻的说:“不用说我也知道啦,肯定穿过。”既然已经这么肯定的“知道”了,又地下工作者似的跑来问人家,算什么?
至于校服,周霁光讨厌死了。漂亮的连衣裙挂满了衣橱,像极了姹紫嫣红的花园,争先恐后的说着“来穿我吧”,却难逃无人问津的命运。学校的女生们会在夏天的短袖衬衫里面搭配颜色各异的吊带衫,周霁光觉得漂亮极了,可妈妈却以“校长的女儿那样穿不好”为理由,义正词严的驳回了她的要求。每每打开衣橱,他都觉得扑面而来一股连衣裙的怨念,由花枝招展被冷落成了落红满地,像极了深宫大院里的怨妇。
周霁光的成绩确实好,可是可恶的洛琦却经常抢走她年级第一的宝座。同样是年级第一的保持着,当洛琦的名字高悬榜首时,往往是“真厉害”,“帅呆了”,“长得帅又学习好”,“我要是能做他女朋友就好了”这样的赞美。而当周霁光辛苦将洛琦踩在脚下时,同学们的反应是这样的:“又是周霁光啊”,“她得第一不是很正常吗?”和“她爸是校长诶”。每次张榜公布的成绩只是年级前五十名,周霁光不明白这些热衷于看排名的女生们为什么不努力的将自己的成绩由300名挤进299名,反而花大量时间仔细研判在榜的50个人,明明根本无法形成竞争关系的啊。
抱着一大摞试卷走过思源楼前的宣传栏时,果不其然从围观成绩排名的人群中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十月末的秋风不带有一丝温暖,吹动周霁光的短发细细的拂过脖颈,微痒的触感却腾不出手去挠一下,只得斜仰了头将脖梗蹭向校服的衣领。
侧头的瞬间看到了成绩单上自己的排名,二年级一栏的最高处,而让女生停下脚步的是与她相对的那个名字——陈亦梁。
并排而列的两个名字,真和谐。周霁光很满意这种名字上的近距离接触,她面带笑容在拥挤的人群后伫立了好久。
即使人潮汹涌我依然看得见你和我在一起呢。
洛琦斜靠在五楼的窗台上,远远的看见女生抱着遮住大半张脸的大摞试卷缓缓走来,在来来往往的藏青色秋季制服中依旧醒目,即使因为试卷的沉重而有些笨拙,身姿却依旧挺拔,走得从容不迫。
她漫不经心地走过宣传栏,毫无征兆的侧了下头,看向自己的方向,随即站住了。
男生因女生看上来的目光下意识侧身。稍稍观察却发现女生的焦距明显近一些,稍稍抬高后便径直落在了宣传栏上。
男生哑然失笑。不懂得为什么女生如此执着于成绩排名,印象中每次张贴出榜单,宣传栏前就经常出现女生藏青色的身影。
她安静的站在人群的后面,手里捧着的试卷挡住了半张脸,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她的好心情,因为整个被制服勾勒的有棱有角的女生,在停下来的瞬间明显变得柔和了。
周霁光终于踏上五楼最后一个台阶时,手里一空,压得小臂微酸的重量转移到了男生手上。
女生喘着气蹙着眉,边走边对单手就轻松托起厚厚试卷的男生抱怨:“为什么我总被秦班当成主要劳动力?九科的试卷这么重我胳膊都要残废了。明明你拿得这么轻松秦班却不让你去,我又不是属牛的。”
洛琦放缓步子配合着女生的速度,一低头便看见女生小巧鼻尖上因运动而冒出的晶莹汗珠。伸向口袋掏纸巾的手却忽的顿住,只见女生毫不停滞的解开校服的一整排扣子,甚至还用手拽起两襟用力的扇了扇,完全现出白色系着暗红领结的校服衬衫,男生在看见微微起伏的曲线时猛地转过头,僵硬的拿出纸巾递给毫无所觉的女生。
“谢谢。”女生松开手中的校服,自然的接过一旁递来的纸巾。
“小光你不要用这个无心男的东西!”身后突然响起的说话声吓了周霁光一跳,手一抖,纸巾便向下坠去,被后面赶来的男生眼疾手快的接住。
周霁光皱着眉转身,以手捧心,瞅着面前这位笑得一脸阳光的男生,指指耳朵:“莫惜程,我听力尚好,不劳烦全身的线粒体。”
莫惜程走到女生近前,抬手将女生头顶搭乱的一缕头发拨回原位,将手中的大杯珍珠奶茶塞进女生手里,然后一扬自己手中的纸巾,笑的得意:“喏,这个归我了。”
单手托着试卷走到教室门口的同样瘦高的男生脚步一顿,回头冲莫惜程笑笑,转进了二年二班,同时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哀嚎。
周霁光双手捧着奶茶,温热的触感让她皱起的眉毛舒展开来,恢复到青山远黛的优美形状。“你不会真的像他们说的暗恋洛琦吧?每次都破坏我们的和谐相处,还抢走他给我的东西。”
八卦分身显露的周霁光一脸职业狗仔的表情,眼睛眯成了月牙形状。方才还得意洋洋的男生顿时维持不住笑脸,“我才不愿意跟这种冷冰冰的面瘫扯上关系呢!一看到他我就条件反射小腿疼。”
沉浸在臆想中的女生自动忽略男生的声音,“这就是所谓的口是心非欢喜冤家吧?你俩couple的话得碎掉多少女生的玻璃心啊……”周霁光看一眼着男生垮下来的脸色,歪了歪头,“想想就开心得不得了……要不我给你俩牵红线吧!”
女生双眼亮晶晶的看着男生,伸手就要去拉男生的袖子。莫惜程叹了口气脸色铁青的回身迅速闪入了自己的班级。
洛琦站在思源楼前的法桐树下,静静的看着被夕阳照耀的一片灿烂的宣传栏。最近的距离被女生自动无视掉,而是为另一处遥远的关系努力着。
男生退后一步,拉远的视线让整个布局看得更清。不得不承认,左右比上下看起来是一副更和谐的画面,如果真的存在美感的话。而毫无疑问的是,眼下的景象在女生眼中,必定有着字里行间的深意和横平竖直的愿望。
夕阳将光线拉长,整栋教学楼被涂上温暖的色泽,让人贪恋着余下的温暖,而一旦绕到建筑物的背面,秋日背阴处泛着凉意的冷,不留情面地提醒着夏天在秋意的侵袭下彻底败退。
如火的热情,也经不起时间的侵蚀催促。
原来,最冷的莫过于时间。越长,越砭人肌骨。
——“听见啦,一如既往的‘好太太’!”周霁光背起书包冲出家门。
——“唔,好的。阿画你又偷懒!”周霁光从抽屉里翻出英语习题集。
——“哎,来啦来啦!莫惜程你小声点。”周霁光跳起来跑出去,带倒了身后的凳子。
——“哦。怎么又轮到我了,这么快……”周霁光抬起头看了一眼男生,表情恹恹。
——“知道了,秦班。”周霁光乖乖站起来皱着脸跟着走出了教室。
——“……是呀。有什么好羡慕的。”周霁光低下头,对着怀中的试卷说。
无人应答。
温度与触感均适宜的风轻轻吹过耳边,在被女生纤瘦的身形阻碍后,缓缓地打了个弯儿,绕过女生,又欢快的向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