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我是沅湘

12、口是心非的不介意

　　冬色愈深，落叶凋尽。下午五点钟的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即使白天里天气晴好，但哪一刻的夜色不是裹着寒气降临的？
　　只不过夏日里，夜晚表征的是暑气的退却，被白花花大太阳炙烤了一天浑身黏透，连手指碰一下皮肤都感到难受的人们，可以痛快的冲个凉水澡，在空调运行良好的室内躺在沙发上看追了许久的肥皂剧，或者相伴踩着路灯昏黄的光享受难得的凉爽夜风散散步。夏夜里的风微暖透凉，与之相携的是飘散在夜色里的花香，缓缓地拂过发梢和裙摆，涤荡去积攒一天的燥热和烦闷，连不知躲在哪个角落的蝈蝈和蛐蛐也热闹起来，舒展四肢竞相演奏起来。
　　冬日里太阳的落山，宣告着凄冷岑寂冬夜的到来。空气本来就是冷的，流动起来更是直刺骨髓。只有太阳可以晒得到处热乎乎的，但太阳晒不热吹着的风，无拘无束是风的本性，连滋养生命的太阳也对它无能为力。晴朗又无风的冬日天气是最舒服的了，整个人暖洋洋又懒洋洋的，连午后犯困也变得那么惬意。但这样的好天气本来就是难得的，期待冬天无风就像盼望夏日无雨一样的傻气。最难过的是冬天的夜晚，寒冷终于统治了世界，开始四处侵略，不放过每一个角落，嚣张至极。这时的风变作了伥，它使寒冷变得无所不能，破坏掉一切明亮和温暖。冬日的夜，才是真的万籁俱寂。
　　四季轮回，在热极与冷极的交替中，我们年复一年的欢笑和哭泣。

　　圣诞节前夕，倏然而逝的一年仅剩了最后几天，天气开始冷得让人受不了，却又充满着喜庆的味道。
　　街道上的橱窗里陆续现出圣诞树深绿色的塔形身影，透明的玻璃窗也开始张贴出红白两色的圣诞老人，超市里苹果的价格涨得飞快，路边或转角处经常会有包装精美的苹果销售，商场里也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圣诞大促销。
　　校园里的圣诞气氛更加浓厚。课间休息时会有同学捧着鲜艳的苹果或漂亮的贺卡匆匆走在教学楼走廊里或者楼梯上，教室门口一下课就会热闹起来，“XXX，有人找”成了最近几天使用频率最高的句子。“圣诞快乐”、“Merry Christmas”则是正流行的招呼语。

　　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圣诞要比元旦受欢迎得多。究其原因，周霁光也只能总结出“因为圣诞有的过，圣诞老人苹果之类的存在和寓意使得虽然有一天假期但毫无过头的元旦被完全压住了风头”。
　　周霁光收到了李艺的苹果，作为陈姓硬币的答谢。不知道有了这一枚让自己连续忐忑几天的硬币，李艺的愿望能不能实现？
　　本来就是无稽之谈吧，这种集齐24枚不同姓氏硬币许愿就能成功的说法怎么会有人相信并一板一眼地做着？当愿望没有实现的时候不会失落吗？毕竟曾经无比虔诚地相信并期待过的啊。可愿望若是这么容易就实现了，那真正意义上的“努力”、“付出”、“痛苦”之类的词会变成纸上谈兵式的无关痛痒吧。
　　不过，李艺似乎已经注定了失败，这一点周霁光无比笃定。

　　“学长！”在连续几天以龟速踱回家耽误午饭被妈妈教育之后，周霁光终于在一个不见太阳的阴冷天气里“偶遇”陈亦梁骑着车飞快地驰过。
　　刺耳的刹车声响在耳边，男生以绝佳的车技打了个弯，停在女生身边。
　　天气的寒冷让周霁光有些无精打采，在男生询问“有事吗”的时候依然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呃，我、我们年级五班的李艺，李艺你认识吧？她说有一次你们在校园活动中做过搭档，她想问你要一枚一毛钱硬币，拜托我跟你说一下……呃，是圣诞节许愿用的，学长你应该知道最近流行这个吧？”女生将默念了几天的话一口气说完，在看到男生英挺的眉毛皱起来时心里开始没底。
　　“真、真的，是李艺问你要的，要是说谎我走路掉下水道！”
　　有些瑟缩的女生信誓旦旦地大声说着话，还在大脑里搜索“一起做过活动名叫李艺的女生”的陈亦梁微微一愣，随即从上衣口袋拿出钱包，在反复翻找后无奈地对着女生摊开手掌：“不好意思，钱包里只剩这一枚一角硬币了。”
　　“没、没关系，一个就够了。”周霁光抬起手接过男生递来的硬币，又小又轻的硬币带着金属的微凉触感，与之相随的是温热又干燥的手指，在女生因紧张与寒冷而在口袋中用力握紧变得些微汗湿的手心中，一碰即去。
　　柔软冰凉的手掌心蓦地痒了起来，仿佛拥有了被神眷顾的幸运烙印，心里的欢乐翻腾起来，奇妙地预感着自己比别人更接近温暖与幸福。

　　平安夜飘起了雪花。
　　安静的晚自修在率先发现的同学情不自禁喊出“下雪了”的瞬间喧闹起来。
　　原本沉着心做题的周霁光在一声高过一声的欢呼声中撂下了笔，揉了揉长时间未说话变得有些僵硬的脸，撑起头看向窗外时意外发现一旁的男生居然早就放弃了演算，手肘下的几何题列出了整齐的推理过程，却在最后结果的等号之后戛然而止，像一个人悬而未决的命运。
　　淡蓝色的窗帘拉开着，但窗户却牢牢地关着，外面寒冷丝毫动摇不了教室里的温暖。干净透明的玻璃上层层雾气蔓延，却依旧能将冬夜里片片落下的雪花看得分明。
　　下雪的夜里少有风，稀疏而大片的雪花缓慢而悠扬地飘落而下，墨色的夜作底，纯净的白为景，思源楼下传来男生女生充满惊喜的打闹声。周霁光右手撑着头，默默地数着划过视线的雪花，余光里男生线条精致的侧脸安静而温柔。
　　心里突然涌出一种酸胀的情绪，这该是最美好的时光吧，下着雪的平安夜，教室里灯光明亮和一起为初雪欢呼的人们。左手边的男生与自己并肩作战于枯燥的数理题，又能抬起头一起静静地看雪落下，站在同一个位置上，彼此理解、信赖。当距离自己最近的完美男生向自己挥手再见的时候，有没有足够的勇气笑着道别，在未来一切未知的时候？
　　向来神经大条又没心没肺的周霁光在下起雪的平安夜伤感起来，突然觉得每一个笑容都值得被珍惜，每一声呼吸都应该被珍重。
　　周霁光抽了抽鼻子。
　　抽泣声在沸腾的教室里像湮没在大海里的一滴水，但在相对安静的角落里，听在洛琦耳中，就像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水，激起了涟漪。
　　前一刻还看雪的男生转过头来，明亮的黑色眼睛里还保留有专注的神色。发出声音的女生又黑又亮的眼眸湿漉漉的，面对男生突然投过来的视线有些慌乱。
　　“怎么了？”清冷的声音没有被突然下起的雪汲取温度，反而温暖了些。
　　“我、我……”周霁光不好意思地移开眼睛却一时找不到落点，扫过男生堆在书夹上的练习卷时被夹在黑白两色试卷中玫红色卡片胶住了视线。
　　“咦，这是什么？”很奇怪一向冷冰冰拒人千里的男生会有颜色鲜妍的东西，周霁光手疾眼快地抽出来翻开。
　　To洛琦：
　　Merry Christmas！
　　From陈萱
　　复古精美的玫红色贺卡上，潇洒漂亮的字体，简单至极的祝福语让周霁光想起许多天前莫惜程说过的话。
　　“洛琦最近与陈萱走得很近。”
　　周霁光福灵心至，突然间搞明白了洛琦与陈萱的关系，心情顿时飞扬起来，一向对八卦迟钝的女生这次终于捕得了先机。
　　猛地抬起头看向男生，眼睛亮晶晶的，却在触及男生依旧专注的神色时迅速低落下去，在落至平常心的位置时没能减速，一直落到郁闷的值域。
　　洛琦的目光落在女生拿贺卡的手上，白皙细长的手指形状优美，剪得短而整齐的指甲呈粉色，乳白色的月牙饱满丰盈。
　　“你是在跟陈萱交往吗？”
　　女生的声音湮没在喧闹里，听不清其中蕴含的细微情感。洛琦皱了皱眉头，“谁告诉你我们在交往了？”
　　一向情商低下的女生却没有料想中的欢乐起来，反而将手中的贺卡拍在男生桌上恶狠狠地说：“不需要谁告诉我啊，我自己有眼睛会看的。交往就是交往嘛，有什么好保守秘密的，一点都不坦诚。”
　　玫红色的贺卡在色彩单调的纸与笔中醒目的存在着，一如那个夺人眼目的耀眼女生，周霁光突然觉得陈萱搭玫红色要比王蔷漂亮得多。
　　“你跟陈萱在一起很般配啊，只是……”
　　“只是什么？”一直沉默的男生在女生愈来愈低几近消失的说话声中发问，将本打算自言自语完剩下的话的女生吓了一跳。
　　周霁光瞪了男生一眼，摆摆手无所谓地说：“没什么啦！就是感觉你应该是属于呃……大家的……”
　　垂着眼睛静静听着的男生忍不住咳嗽一声，一字一句地问：“大家的？”
　　伴随着的是响起的下课铃声，原本闹哄哄的教室一下子沸腾起来，周霁光扯着嗓子对着男生喊：“作为班长是不能有私人世界的！”
　　叹息从肺腑中溢出来，教室里的空气有些发闷，洛琦随手将鲜艳的贺卡扔到抽屉里，揉了揉眉头，而一旁的女生却开心地叫了起来。
　　“阿画！”
　　前一刻还伤感的女生此时兴奋地抱住送来苹果和贺卡的苏画，被紧紧勒住的纤瘦女生身体向后倾去，一副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样子。
　　还真是没心没肺啊，情商低的人果然比较容易开心。
　　终于奋力挣扎逃脱熊抱的苏画向坐着的男生投以同情的目光，洛琦在准确接收到之后伸出右手对女生做出握手的姿势，苏画无奈地点点头，唇角的笑容展露的是“彼此彼此”的互相安慰。
　　忙着在杂乱无章的抽屉里翻找东西的周霁光毫无所觉一左一右两人已经又一次巩固加强了心理建设。
　　终于找到贺卡的周霁光迅速将贺卡连同苹果塞给站着的苏画，有一种完成终身大事般的欣慰。
　　长发剪短了一些的苏画晃了晃手中的圣诞礼物，歪了歪头对周霁光说：“一起下去看雪吧。洛琦也跟我们一起怎么样？”
　　被询问的男生点点头说“好”，声音却完全被周霁光连声的“好啊好啊好啊”遮住了形迹。
　　楼梯因为下雪天的踩踏变得湿淋淋，周霁光一步两个台阶跑在最前面，暖色调的晕黄灯光中，心底的介怀被排挤到角落里，快要陷落掉那艰难争得的一席之地。
　　早早准备好的贺卡与用心挑选的苹果一直放在抽屉里，一低头就能看到涂着金边的包装纸。每天早上都告诫自己要送出去，但课间休息时却故意忙着写作业、跑办公楼、与前后桌说笑，做出一种整天忙碌不得一丁点空闲的状态，将迟迟未能送出的礼物归咎于期末考临近的紧张气氛。时间久了，仿佛自己是真的很忙，精心准备的圣诞礼物也就一直搁浅在抽屉里，醒目却又被时刻忽视的存在着。
　　跟自己说好的不介意，但事实往往是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