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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捌(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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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
樊徘扔下两张纸,李临捡起细看。一张是各家失盗之物的细表,另外一张是捕快查得的吉祥玉行新近货物详单,有数件物什赫然与第一张相同。李临望着第二张纸上自己的印鉴,想起当日玉行李掌柜当堂斥责翦圭“勾结官吏”,如今这也算是报应不爽,忽然坦然而笑。
樊徘挥手,数名衙役涌入知县衙,不大的厅堂一下子挤满了人。
樊徘冷笑道:“典史李临,你勾结江洋大盗翦圭,借用公职之便,隐瞒罪证,渎职不报,罪证确凿,你可认罪?”
李临见了所谓“罪证”便彻底明白了樊徘之意,事已至此倒也不必慌张了,当下笑笑,并不作答。
樊徘见李临笑了心中一慌,看了看周围的衙役们,衙役们围在李临周围,只待他一声令下,便会将李临缉拿归案。樊徘镇定心神,语音沉痛道:
“李临,你为官多年,清正廉洁,广得人心,本官本不愿如此待你。只要你坦白一切,本官定然替你求情,从宽发落。”
李临闻言又是一笑,恭恭敬敬叩首道:
“大人,此事究竟因何而起你我都清楚。若大人只是希望治我的罪,我没有二言;可如今若是我认了罪,等于做实翦圭莫须有的罪名。大人,我不认。”
樊徘勃怒,满面赤红拍案道:“李临,不要以为你有你父亲撑腰,我便不敢动你。”
“若是我父亲真还能为我撑腰,我也不会在这里;但若是我父亲真不能替我撑腰了,我也不会还在这里。”李临跪直身体,微微抬头看了樊徘一眼,轻声道。
樊徘闻言只觉一口气卡在嗓子里,喘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憋得面色又红了三分,良久方消。樊徘冷笑,阴声道:“李临,你是聪明人,何必逞口舌之快。没错,我如今确是不敢动你,你一届病夫,认罪之前打死了,我也没办法交代。不过翦圭就不一样了,何况便是他受得了那些刑讯,你受得了见他受刑吗?”
李临面色一白,左手不禁按上心口。樊徘见状阴笑,站起身来走到李临面前,俯身在李临耳边轻道:
“李临,好好想想,认是不认。好歹给他留个全尸。”
李临渎职罪证确凿,当堂收押只待认罪;翦圭偷盗证据不足,拘拿在案待审。
樊徘知李临体弱,怕他禁不住牢狱之苦,还没认就死了,特把他拘在县衙客房。翦圭没那么好命,樊徘为刺激李临,更把他重枷拘在专拘十恶不赦之人的水牢。
只是陈县县狱设施简陋又常年闲置,水牢年久失修,没水不说,刑具锈的锈朽的朽。樊徘亲去找了很久,才凑出一套铁链木枷。水牢铁门锁不住,只好拿铁链缠住,木枷分量也不够,却是无法可想了。
跟李临交好的狱吏偷偷把实情告与李临。时正初冬,天寒地冻,狱吏怕李临担心翦圭,借送饭之际又详加解说:水牢干涸许久,因为身处地下反而冬暖夏凉,狱吏念李临之情,饭食上也不为难于翦圭,只是菜少,主食管饱。翦圭素来身强体健,如今日食一盆干饭,好吃好睡,情形好得很。李临听闻笑着道谢。
县狱如此情形李临是早知道的,他不担心翦圭受苦,只是如今情势严峻,若他不能想出解决之策,翦圭势必要为樊徘刑讯。到时便真如樊徘所言,即使翦圭受得住,他怎么受得了?翦圭吃得好睡得好,李临却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是时今上病重,若是真不行了,临终及新皇登基照例是要大赦的,樊徘怕结了案刚好赶上大赦,有意拖延,故意不提审二人,只不时派人询问李临认不认罪。
如此半月有余,李临力不能支,日渐瘦弱;翦圭闲来无聊,每日坐在水牢里边,大骂樊徘耽误他生意,措辞精彩,边骂还边用铁链敲着伴奏。久了狱吏们都凑在一起听他骂,更学给李临听,李临只有苦笑。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李临考虑了一下,破釜沉舟,终于作了决定。
这日晨间李临请人去找樊徘,樊徘以为李临要认罪,欣喜之下也不提审,亲到拘押李临的客房。
李临近来经常胸闷喘不过来气,每每半夜惊醒便再睡不下,神色憔悴,面容如枯槁一般,樊徘见了心中更乐。
李临俯首于地,声音甚轻,毫无中气,微喘着只道:
“大人,我想好了,还是不能认。”
樊徘勃然而怒:你不认叫我来干甚?腾地站起身来,高声道:“来人!带罪犯李临翦圭,升堂审案!”
李临跪在地上,微微抬了头看了樊徘一眼,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
县太爷一声令下,衙役们架起了李临便走。到了一衙,翦圭已卸了枷跪在堂下。
“翦圭,你假扮商人,接连偷盗县城数家大户,更勾结县衙典史李临隐瞒罪证,你可认罪?”
翦圭身着囚服,灰布衣裤,若是不看前襟后背的经年污渍,倒尚算整洁。那身囚服有些小,翦圭跪直了,看得到微微外凸的小腹。李临见了心下一松,虽说早知他没受苦,到底还是亲见了放心。
樊徘怒气未消,惊堂木猛力拍下,声如炸雷,震得自己手上疼痛无比。
翦圭听惯了惊堂木声响,从来没听过这么大的动静,不由得下了一跳,浑身一震,口中却道:
“不认。”
樊徘手上疼痛,心中更怒,他见翦圭叫惊堂木吓到,本还得意,未想到开口竟是不认!当下也不顾规矩,扔了信牌吼道:“大胆佞贼!给我大刑伺候!”
翦圭闻言整张脸沉了下来,有衙役上来压住他,剥他裤子,只听他嘴中嘟嘟囔囔道:“好歹多问两句,唉呦。”衙役手上用力,翦圭轻声叫了出来。
樊徘冷笑,也不看押在一旁的李临,高声喝道:“用刑!”
衙役闻声扬杖,翦圭伏在地上叹气,活这么大这也算是头一遭了。刑杖挥下,光着的屁股感到冷风呼地一下,翦圭只觉仿佛心脏忽然被人抽走,当下闭目。却听扑通一声,翦圭睁眼看向声音的方向,耳中却听闻自己的声音大喊:
“李临!”
翦圭只觉得无比的冷。
眼见李临面色铁青地倒在地上,眼见一群衙役蜂拥而上,眼见樊徘吓得站起来走下堂,眼见李临紧皱着眉头偷偷对着他扯了扯嘴角。
耳中慢半拍听到樊徘以及衙役们的话。
“大人,李典史犯病了。”
“李临!到如今你还不招?”
“大人!李典史犯病了!”
“什么典史!李犯!李犯!”
“大人,要不要找大夫?”
“赶快去找!”
衙役们抬人的抬人,扇风的扇风,找大夫的找大夫,没人来管翦圭。
翦圭跟自己说:没关系的,这不是第一次了。他想站起来,去看看李临,可就是站不起来。
然后他听到李临的声音说:
“大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爹便是不行了,对付不了鲍大人,区区一个县令还是可以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