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始》逢雨

7、第七章

　　走了蛮久，这些居家派纷纷抱怨走不动了，于是我们找了一家咖啡厅休息。
　　“在咖啡厅里坐着，也是平常不可奢望的啊，更不要说一个人来了，那才是装B的入门课啊。”
　　“同意，鬼知道咖啡厅能点这么多东西，而且咖啡档次低的要命，这些玩意能喝吗。”
　　虽然话题还是没什么区别，但氛围确实有点僵硬。
　　我喝了一口没什么味道的速溶咖啡，对大家说。
　　“……在意的话就问吧。”
　　“可以吗？不是涉及现实是禁忌吗？”River担心的问我。
　　“你们又不是坏人，和你们讲倒是没什么大不了。”
　　Yuki好像憋了很久，眼睛放光的说。
　　“那，先从那个男人说起，我可以说说我的猜测吗？”
　　“您说……”
　　“继父。”
　　准的离谱，她这眼光为什么不去炒股？
　　“猜对了吗？因为我们这种人交际圈窄的离谱，要认识那种年纪的男人，就只有家人了，长相却差很远，所以不是亲生父母——再说了，哪个亲生父亲会递给自己儿子烟？也不会是亲戚，因为亲戚的话只和你客套虚伪一下，再说你的态度也很糟，所以肯定是继父。”
　　“嘛，就是这么一回事，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大老板忽然抓住我肩膀摇了起来：“话说！你刚才好帅啊！好像道上大哥一样。”
　　“反正又是你买东西的时候，和人家讲价钱，路人听见你的口音随口念叨了一下吧。”
　　“是呀是呀！他们很过分的耶。”
　　“没事没事，你的口音最好听了，那些人素质低，不要理。”
　　“你好像有在开我玩笑！不过你刚刚帮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氛围渐渐变了回来，不过刚才遇见了讨厌的人，却是事实。果然出门就没好事啊，人生还真是充满恶意。
　　这件事告一段落后，我重新打开了记载着愿望的纸条，想着下午做什么。
　　“啊！”我忽然想起一件大事。
　　“怎么了？”
　　“今天那个东西电子版发售啊！我等了好久的。”
　　大家都恍然大悟，接着就像是得到号令的军人，我们沉默不语的一齐站了起来，拎起装着买来食物的袋子，默契的朝家里走去。
　　回到家，我的台式，加上各自的笔记本电脑，都才迟缓的挂起下载。网速被五台电脑分享了，导致速度慢的要死，不过姑且还是聊一会儿，就能下完吧。
　　“还好您家网速快。”
　　“男人必须要快……对了！”我拍了拍手，又想起一些琐事来：“我出门一趟，得去买安眠药，反正没事干啊！”
　　正在和大老板玩实卡YGO的Yuki说——
　　“宅男主动出门，你已经不是我们的朋友了，你走了就别回来了。”
　　说的好像刚才出门的时候，这小姑娘自己不在似的。
　　“鬼才想出门，不过不去又不行，何况，我现在可不是宅男，是货真价实的正常人。”
　　因为我的房间，已经不是那个，从早到晚，只有我一个人敲打键盘的声音的寂静小屋了。至少此时此刻，我周围有四个志同道合的友人。既然拥有了现实里也能接触的朋友，我认为我已经是正常人了。
　　Yuki拍了拍我的肩膀，将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NDS塞到我手里，我瞬间明白了她要玩什么梗。
　　“哼哼，带着女朋友去吧，真是让人羡慕的小子，不过这也是青春啊。”
　　“……这是大老板的吧？NTR不厚道。”
　　“把我家凛子酱还回来！”
　　把他家女朋友还给大老板以后，我扎好了头发。
　　“总之，我出去一趟，以防万一嘱咐一句，有陌生人敲门别开，你们看起来都是女的，万一被色狼进来就不好了。”
　　“……我可以跟着去吗？”白马拉了拉我的衣角，一脸期待的说。
　　“白马线开启。”
　　River挪揄的说，同时Yuki的视线变的有点刺眼，看来她真的蛮喜欢白马的。
　　“你跟我去干嘛？”我问白马。
　　“想去趟书店，和你应该顺路。”
　　“那随您的便。”
　　出了门，我们先朝书店走去，并不远。
　　我家附近确实有一个很大的书店，因为我本身就很热爱文学，再加上近年来天X角川出过一些价值不赖的书，所以我每当做音乐没灵感了，都会鼓起勇气去书店逛逛。我把这些事情，讲给了白马听。
　　“你做音乐？”
　　“是啊，是个梦想嘛，但梦想就是‘做不到’的代名词，所以如今谈这个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走到了书店里，白马立马紧张了起来。不过不愧是书店，即便进来了一个货真价实的欧洲美少女，看书的人们和外面的人不同，仅仅是岿然不动的沉浸于书中。
　　白马似乎目标明确，径直向儿童文学区走去。跟着走了过去，我们二人站在书的墙壁之中，仿佛这儿就是宁静的城堡。童话的封面总是那么梦幻而让人遐想，书本的味道，也勾起了我的回忆，我说起了些许往事——
　　“小时候，我妹妹送了我一本《小王子》，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的书，我还想着，要好好保存，将来留给我的女儿看。”
　　“你有妹妹？”
　　“嗯，有过一个……”
　　白马可惜的撇了撇嘴，接着讲述了自己的事情。
　　“我也有不少童话书，可惜来之前，已经和我的照片一起烧掉了，毕竟是来寻死的，等我到了那边，就能和它们重逢了。”
　　我不知道接什么话好，于是便默默的看了看书柜里那些书的书腰。
　　“对了，白马。”
　　“嗯？”
　　“你是来找什么的？”
　　她合着眼睛，有些失落的侧过头，声音微弱的说。
　　“我在想，我的书会不会在这遥远国度的书架里摆着，点缀着某位孩童的童年。”
　　“童话作家……吗？真意外。”可是意外的和白马这个人很相衬。
　　“和你一样我是无人问津的人……即便出过了三本书，却几乎卖不动，很惨呢。如你所言，梦想呢，就是‘做不到’。”
　　我摇了摇头。
　　“我想说一句，你绝对是这世上还活着的人里面，写童话写的最好的作家。”
　　“为何？”她惊异的问我。
　　“因为我们的人生很烂啊，我们更是知晓自己的无力……不过，与我不同，即便人生同样惨淡，以至于把我变成了这么个阴暗的废人，你却依旧是个温柔的人……我想，你一定将那些自己非常憧憬，却生命里未曾得到过的美好，编织到了书本中吧。”
　　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听懂，我这有点难为情的感性想法。
　　“可书没人看。”
　　“至于书为何无人问津，那是因为你还活着吧？还记得Yuki说的那个大新闻吗？隔天起来，路上发现躺着我们五具尸体的新闻，那还有后话——人们会好奇的翻出死者是童话作家，然后翻看死者所写的书，才会明白那不是俗物。”
　　“听你这么说，自杀仿佛也变成了件积极的好事，可惜假如真的有那一天，你我这样的死人也是看不见的。”
　　其实我很想用正常一点的方式来安慰她，不过此时给她希望反而残忍，因为我们都是深知绝望以至于选择了自杀的人，再燃起希望，大概也无济于事。
　　这个话题便到此结束了，她也没找到哪本书上写着自己的名字，我为此觉得遗憾。
　　走出书店，我们在店门口磨蹭了一会儿。
　　“好了，我要做的事办完了。”
　　“那你回去，我去买药……”
　　“我陪你。”
　　看起来不像是在说客套话的样子，也没什么不好，有个人陪着说说话，也是珍贵的体验。
　　“那我就不拒绝了，人生的最后，装一下人生赢家似乎很有意思。”
　　“哎呀，一般主角不都是犹豫不决的吗？”
　　“我又不是什么恋爱喜剧的主角……好了，不开玩笑，走吧。”
　　“嗯。”

　　我和这社会为数不多的交集里，就有那家诊所。它对我有些照顾，比如前几年染病时，多亏了这里才保住了性命。
　　那家诊所位于宝山区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挂着一个不像是诊所的牌子。常驻仅二人，一个女性助理，和医生本人而已。这里偶尔能见到一些凶神恶煞的伤员，简单来说，这里是阴暗社会里的伤患们，图方便的黑诊所。
　　只不过奇妙的是，这医生本人，却是从世界最顶尖的学校毕业的医生，曾辗转世界各地，当过独裁者的军医，干过慈善组织的志愿者，也在斗争复杂的大医院混的风生水起过。最终却在这种地方，生了根。
　　推开门，走进去就闻见了血的味道。果不其然，走廊椅子上，坐着一个浑身绷带的男人，地上流了很多已经干掉的血。他似乎正准备抽烟，看了我一眼，立马收起烟，对我点头致意。
　　虽然我不想和这些家伙有太多接触，不过眼前这个伤患，却是意料之外的大人物，而且和我有点小缘分——
　　“性命无碍吧，杨哥。”
　　“没事，皮肉伤，倒是少爷你可不得了哦。”
　　他瞥了一眼在我身后，似乎有点害怕的白马，轻轻笑了笑。
　　“别那么叫我，都多少年了。”
　　“你不也还肯喊我一声哥嘛。”
　　这时，走廊尽头走来了一个人。
　　他有着一本正经的面容，皮肤有些松弛。套着白大褂，里面则是没什么品味的范思哲西服，嘴上还叼着插在石楠滤嘴上的万宝路。
　　他眯着眼看清了我是谁，然后不快的嘟哝道。
　　“……少爷你怎么来了。”
　　“找你开药。”
　　“那进来聊吧。”
　　我和白马向前走去，途中她又扯了下我的衣角。
　　“他们叫你……少爷？”
　　“一点无聊的因缘而已。”
　　“不过，我跟着进去没关系吗？”
　　“不知道……不过我看房叔坐诊的时候人家也是亲友一起的，走吧。”
　　虽然我也有点忐忑，但我们还是一起进去了。
　　房间布置的很像办公室，不过消毒水的味道和药柜，还是让这儿充满了救死扶伤的讽刺意味，如果再来个人体模型，那就更像模像样了。
　　“要什么药啊。”他坐在办公椅上问。
　　“最近睡不好。”
　　他放下烟，抬头严肃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嗤之以鼻。
　　“给你开单子的话，警察会根据药顺藤摸瓜查到我，这样我就要失业了。”
　　“谁会敢动你，杞人忧天，何况——我又不是要自杀，想什么呢。”
　　“少爷装模作样算是很厉害了，不过你以为我见过多少人啊？”
　　“……啧。”被看穿了。
　　既然如此，我也把伪装卸掉，翘起了腿，随性的说。
　　“我不让他们有据可查就好了，手段多得很，不会麻烦到你。”
　　他装出关心人的样子，皮笑肉不笑的态度一直都让我很厌恶。
　　“比起这个，少爷脸色好很多了啊，身体最近如何？”
　　“不好不坏，不过，你这样很恶心。”
　　而且，正如他自己所说，他的眼光是我们这些人难以想象的。不知何故，他看出了一些我自己都似乎没有意识到的事情，并用讥讽的强调说——
　　“不过看见少爷，我想起一句‘物以类聚’，二位惺惺相惜的样子，还真是很搭啊。”
　　“是啊，我的人生不用太多的和你这种人打交道，物以类聚真是太好了。”
　　“即便如此，你还是来找我办事了，不是吗？”
　　我果然很讨厌这个人，隔了有很久没见，却依然嘴巴这么毒辣。
　　“你是渠道之一而已。”
　　“好了，再和少爷开玩笑，明天就要关门大吉了。”
　　他悠闲的点上另一只烟，头也不回的打开后面的药柜，拿出一个小瓶子丢到我手里。
　　“那是三唑沦，混点酒很容易就能达成目的，比起你去外面开些唑吡坦，吃一百片还死不了要好多了。”
　　“真大方啊。”我大概知道这个小瓶子里装着的东西的价值。
　　“我不是伪善的人，不会劝你什么的，只是别忘了你爱的人不能和你一样活着。”
　　真是多嘴的医生，如此感慨着，我还是心怀感激的，将那瓶药放进口袋。
　　“多少钱。”
　　他大方的摆了摆手，用冷漠的视线看着我说道：“不用钱了，反正你迟早会还我。”
　　“那可说不一定。”我苦笑着说。
　　医生舒缓的露出了笑脸，犹如在为什么感到喜悦一样。
　　“不过说真的，少爷你看起来气色好多了，是交了女朋友的原因吗？这世界上能互相理解，互相包容的人是稀奇得很的呢。”
　　“是吗。”
　　告别了医生，在走廊上，我们和又一个道上的伤患擦肩而过，离开了那间诊所。
　　女朋友……吗？我打量起白马，觉得这种事是不可能的。怎么看，她都好像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如果能配得起她，那我就不用为人生而痛苦不已了。和我不同，白马好像不太在乎被人误会，她若有所思的对我说。
　　“那个医生……像是EX面的BOSS一样。”
　　“挺贴切的，那人确实厉害，不过和我们无关，他是社会中的强者，我们则是社会外的人。”
　　“你也是啊，那种人还有之前那个一身血的，都叫你什么少爷的……该不会真的……”
　　我苦笑着让她不要说下去。
　　“……没什么，都是往事了，不值一提也和现在的我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