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始》逢雨

6、第六章

　　到了将近中午时，讨论组终于有人发言。
　　是Yuki，她最先将愿望写了出来。我本以为会是些仍然不太正经的愿望，但并不是这样。
　　Yuki：“①去一次海边。②去一次图书馆。”
　　大老板：“这遗愿好廉价！”
　　River：“不过很容易办到。”
　　白马：“我还以为我要惨了，结果还是很正经的嘛。”
　　我久久没有回话，大家回复的速度很快，就像是每一个周而复始，没有尽头的日夜里，我们孤独的对着显示器敲打键盘时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我们，不是坐在这吗？”
　　我将视线从手机上抬起，看了看周围的四个人。
　　“你们低头打字的时候，好像灵魂都不见了……”
　　“也是，既然决定要在这几天好好的装一下正常人，那有什么，就用这个喉咙来讲吧。”
　　大老板好像被Yuki的话感动了，他呜咽的说——
　　“我过去的好多年里，一年都没人和我讲几句话，我要把那些话，好好的在这段日子讲出来，你们不要嫌我话唠哦。”
　　“总感觉，听大老板说话一秒钟出戏啊……”我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大家的表情也都渐渐舒展，不见的灵魂，仿佛回归了似的。
　　我再次拿起纸张，转了几圈笔，将Yuki那两个小小的愿望写了下来。
　　“森莫格。”白马看着我说。
　　“喔？怎么了。”
　　“也写下我的愿望吧，我想和大家拍一张合影，还有……我想谈一次恋爱。”
　　“哎呀，小白马，我们来谈恋爱吧。”Yuki从后面抱住了她动手动脚，关系真好。
　　“合影吗，嗯，可以有。”
　　我这辈子没拍过几张相片，而留下来的，就只有几张而已，假如和这群家伙拍一张合影，那肯定会是相当有意思的。这时，大老板晃了晃我的肩膀。
　　“听我说了啦，不要发愣！”
　　“您说。”
　　“我想在大陆玩一圈！”真是宏伟的愿望。
　　“……要死啦，你以为要走几年啊？”
　　“呜呜呜。”
　　“那，那你带我在上海玩一圈！我都没有和朋友出去玩过！好不好！就这个！”
　　“嗯，好。”这倒不难。
　　听到我答应，大老板立马开心了起来，我觉得这家伙实在太可爱了。然后，我把大老板的小愿望写了上去。
　　“River呢？想好了吗？”
　　“我……我想看次电影，想去一次餐厅，最想的是，去一次发廊……”
　　“我懂我懂，一个人去电影院结果不知道怎么买票，也不知道从哪里进剧场，最主要的是一个人！餐厅也是！完全不知道点什么菜好！周围都是成双成对的，鬼才能一个人进去啊！发廊！洗头的问我要用好点的还是差点的洗发露，我说好点的结果就被坑钱了！然后理发师问我‘小弟弟你在哪里读书啊，头发真好’！好他大爷，老子说老子没读书，结果又问我一大堆为什么不读书，然后还劝起我来，最后头发被剪成了足球运动员一样的傻逼发型，还把我钱坑了一大把！”
　　Yuki已经笑趴下了，River和大老板双眼放光的似乎深有同感。
　　“……怪不得你留长发。”
　　总之，我还是把River的愿望写了下来。
　　Yuki，大老板，白马，River的愿望都齐了，而且意外的很容易实现，或许这正好说明了，我们的悲哀吧。
　　“那你的呢。”白马轻轻将我手中的纸张和笔拿了过去。
　　“暂时还没想好。”我说。
　　白马用歪歪曲曲但是很可爱的字迹，在最下面写下了“待定”两个字。
　　就这样结束了愿望大会之后，他们直接就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起首先去实现里面的哪一条了。
　　——“呆子！”
　　Yuki用我的枕头砸了我的头一下，因为里面藏着小相框，所以把我砸痛了。
　　“……怎么了，死变态？”我揉着头问。
　　“我们决定先去海边，你有什么推荐的地方吗？”Yuki似乎还想砸我一下，我赶忙抢了过来，真希望不要伤到我的相框。
　　“……这地界还是算了吧，海和翔一样丑，要去的话得坐车去外面。”
　　“那你决定，反正你出钱！”
　　“行吧，这季节天气还算暖和，你们带泳衣了吗……”
　　我问出口的瞬间，就知道自己问错了——
　　“当我没问，我们可以在岸上钓鱼聊天看海大喊‘青春’，也可以烧烤，你们定个日程吧？”
　　Yuki似乎很不爽的揪住我的衣领。
　　“我改主意了，我要让你知道谁才是我们中说话最有分量的男人。”
　　“……不是大老板吗？有钱。”
　　“不，那是女的，男人就你和我，你知道男人间，争夺话语权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后宫数量？”我随口一说。
　　“哈！算你聪明！”
　　她一下子把白马和River左拥右抱起来，神气的不行。
　　“哼哼，卢瑟，看见人生赢家在你面前开后宫的感觉怎么样？洋妹子哦！洋妹子！”
　　我揉了揉太阳穴，为什么这个女孩子长的这么漂亮可爱，可是性格却像是梁山好汉一样。
　　大老板才反应过来刚刚被羞辱了一下，于是很激昂的说。
　　“你才是女的！我是男生啦！”
　　“……对了，话题飘远了吧Yuki，我们去海边玩什么。你们决定下吧。”
　　她们背过去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大老板好像也很有兴趣的加入了。
　　我没什么事干了，只好久违的坐在自己电脑前。机械键盘上面落了一根淡到仿佛没有颜色的金发，应该是白马刚才留下的。
　　登上社交软件，打开音乐网站，逛了一圈论坛，顺便又看看在追的东西有没有更新——明明只是隔了一天没看，却宛如隔世。

　　过了很久，她们讨论的话题早就已经飘的没边了——
　　“肚饿。”
　　“吃吃吃。”
　　“走走走。”
　　“灌汤小笼包！”
　　我赶忙回过头，劝阻道。
　　“……你们平时不是天天晒方便面吗？怎么现在这么馋了。”
　　Yuki从后面勒住了我的脖子。
　　“哼哼，又不是一个人在，现在有勇气下馆子了！”
　　她的这一手水准高的出奇，紧紧的勒住了我的大动脉，让我觉得头晕目眩，似乎要远离尘世了。
　　“好！吃吃吃。”我赶忙说，要不然提前挂掉就惨了。
　　“出发！”
　　我想了想，她们好像对本地的小吃感兴趣一点，城隍庙挨得近一些。小时候的记忆也应该还能用，就是不知道那时候的几家店是否还开张了。
　　“事先声明，你们知道的，我的时光大都拿来坐在电脑前了，我连半个当地人都算不上……”
　　我提前解释道，他们好像很理解的点着头。
　　做好出行的准备，我们一圈人挤在玄关，只见Yuki挺起胸膛，抱着手说。
　　“我们现在是暑假期间的留学狗，带着好朋友回国旅游的，你们懂了吗！”
　　“真是悲哀的自我设定……”
　　“暑假是什么日子啊？我好久没去过学校了完全不知道。”
　　“那我要装作不会讲国语喔。”
　　“别逗，你和白马才几岁啊，哪里像大学生？还留学，不会和我一样小学都没毕业吧。”
　　“哼，我可没上过学，我拿这些时间把古典乐全部吃透了，说到拉赫曼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就不得不提里赫特和卡拉扬——”
　　似乎又要滔滔不绝，我赶忙上去捂住这丫头的嘴巴。
　　“行了行了，没人说拉二，倒是我们的设定得改一下。”
　　River不解的举手发言了。
　　“对了，为什么出趟门还要这么麻烦的设定一下呢？”
　　“万一走到地方，人家顺嘴问‘哎呀好多外国友人，你们是同学吗？’的时候，我如果回答‘是’，人家就要问‘那你们在哪里读书呀’，然后我回答‘家里’吗？如果回答‘不是’，那问题就更多了……所以要提前想好怎么回答。”
　　这是我的亲身体验，他们来之前，我为了把家具和手头得东西卖掉，不得不和人接触了很多次，人们的多嘴总是很恶心。
　　“那被问到任何问题，都回答‘呵呵’就好了嘛。”
　　白马说了很不得了的话，我们所有人都立刻竖起大拇指，异口同声的念：“GJ。”

　　路上，我们三三两两各说各话，时而又凑在一起说些共通的话题。总的来说，她们比我想的要乖巧一些，在家里总是耍酒疯一样的Yuki现在变得就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连步幅都小了好多。
　　到达那条车水马龙的街，已经是差不多十几分钟以后的事了。
　　“随缘买，随缘买。”
　　Yuki念叨着非常实际的话，带头逛起了各种小吃店。逛到第五家的时候，白马拉了拉我的衣角。
　　“好幸福啊。”
　　“……啥？”
　　“像这样，和朋友一起逛街，真是好幸福。”她一脸笑容洋溢着自己的喜悦。
　　“不愧是纤细又感性的漂亮白马大姐姐，这种害羞的话都能直接说出来，不过大家也都很开心吧，我反正想不到你们都是些和我一样的阴沉死宅。”
　　“你也一样哦。”
　　想了想，难得有一个说任何话题都不觉得尴尬的人，所以我也装模作样的说了一段话。
　　“人生还真是奇妙啊，十多年前，我本来以为自己只能饿死在家里，迎来恶心的结局，结果活到今天，却总算收获了奇迹，和你们见面，用白马大姐姐的话来说，就是幸福。”
　　“嘿嘿，好，去吃下一家！”
　　我将手插进口袋里，稍微驻足站在后头，看了一眼她们的背影。
　　——我们是将死之人。
　　任谁听我这么说，都只会嗤之以鼻吧。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如暖阳般的这些时光，真是残酷无比，也极其讽刺。
　　当我们吃到第十家，肚子渐渐填满了的时候。
　　River忽然停下脚步，左右看了看。
　　“……湾湾呢？”
　　从美国人嘴里说出这种叫法，还真是意外的反差萌，抛开这点不谈，我看了看，大老板还真是不在附近。
　　Yuki或许是填饱了肚子，恢复了一点本性的打趣道。
　　“走丢了的话，附近可以发寻人启事吗？就是那种‘男，下颌骨宽’——”
　　“别玩了，万一真出事就不好办了，这边很杂的。”
　　我带着她们往回走，还好，没走几步，就发现了那家伙。
　　大老板在一家小店门口，被两个男的缠住了，似乎发生了点口角。
　　“搭讪吗？”River看起来很诡异的微笑着。
　　虽然是件麻烦事，不过那家伙也是我们的一员，不去帮忙就不配做人了。
　　“你们在这里站着别动。”我嘱咐着女子组。
　　然后问附近的商店买了一包烟，缓缓的走了过去。
　　“两位哥们，这是我朋友，别见怪啊。”
　　“……你？”
　　他们看起来不算是很明显的混混，不过看起来没什么气质可言，或许是外来打工的吧。我拍了拍大老板的肩膀，让他不要讲话，递了两根烟给他们。
　　“有事好说嘛，我这朋友是外面来的，怎么得罪你们了吗？”
　　“我就嘟哝一句，这是个台巴子……”
　　“嘛，哥们你这话确实不对了，好歹都是同根生，是吧，我觉着，稍微道个歉吧。”
　　或许是自己也不想闹下去，收了烟，那人和朋友合计了一下，无奈的耸了耸肩。
　　“朋友，抱歉了啊。”
　　“我原谅你了。”
　　还好大老板没犯傻和人家纠缠下去，不过看起来有点闹别扭就是了。
　　那两个人走了以后，大老板唉声叹气的晃了晃脑袋。
　　“心情一下子就阴暗掉了，谢谢你帮我解围。”
　　我塞了一块刚才买的糖到他嘴里，他嚼了几口又露出了笑脸，真是可爱的家伙。
　　女生组和我们汇合了，正准备谈谈刚才的事的时候，我瞥见了一个人——
　　“……”
　　那个男人虽然有点老，可穿着很考究，步伐利落的朝我走来。
　　他沉默着，对我旁边的伙伴们，或者说对世界都漠不关心。仅仅是看着我，从银烟盒里拿出一根烟递给我。
　　“有朋友了嘛。”
　　“……我不抽烟，你忘了吗？”
　　“是啊……对了，刚刚那两个不懂礼貌的小赤佬要我去……”
　　“不用麻烦你，事情已经过了，对了，我们要去吃饭了，抱歉，改日会。”
　　我推着大家，从那个男人身边离开，他似乎不太介意的摆了摆手，我们便背对着，各自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