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叶子飘》岸边的鱼

278、渐行的白雾（五）

　　（二百八十）
　　这个夜晚，千叶聊了许多小时的回忆，一帧帧画面，取下来，便是一个个故事。
　　八月了，虫鸣声依旧不断，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热闹。千叶躺在寻阳怀中，两人坐在沙发上，身后是一盏台灯，微黄。
　　“寻阳，你有什么爱好？”丈夫的爱好，她从未关注。
　　“嗯，画画算吗？”
　　千叶立马坐起，十分讶异，转头看着丈夫，“画画？你？”
　　寻阳摸了摸妻子的头发，轻轻的笑着，“怎么，只有你的何恩叔叔与阿果才能画画？”
　　“这是闹情绪？”千叶愈发对自己的丈夫感到惊奇，他居然也会吃醋闹小情绪？
　　“我的素描不比他们差。”
　　这是承认，也是事实。寻阳天赋很高，这在圈中早已为人熟知，音乐、美术、商业，甚至赛车方面，都是顶尖人才。在旁人看来，欧阳寻阳诠释着什么叫天才。至今为止，他也过着他人眼中完美的生活：美丽智慧的妻子，如日中天的事业，可以交心的挚友，健在的亲人。
　　“原来图纸画得这么好是有原因的。”
　　寻阳笑着摇头，两者貌似没多大关联。
　　“我知道了，以后你退休了，就开家店，专门画画。”
　　“好，专门画画。”
　　“什么都画，价格定得很贵，还得预约，不接受退换！”
　　“好，定这规矩。”
　　“如果画不动了，就收一个徒弟，叫他画，你收钱。”
　　“嗯，一个不够，收两个。”
　　“嗯，多个帮手不错。”
　　寻阳手指轻轻卷起妻子一绺发丝，“以后，我为你画画。”
　　“那要记得只画我最美时的模样，女人都爱美，即便是在纸张上。”
　　“无论你在哪个阶段，都美。”
　　千叶关了灯，眼睛望向漆黑的窗外，“就只记住我现在的模样，不要去想象以后。”
　　“为什么？”
　　“没有原因，我知道你会遵守。寻阳···”
　　“嗯。”
　　“后不后悔？”
　　“···，不后悔。”
　　“在我舔舐伤口的时间里，你的时光慢慢消逝。不管生活的本质是往更好的方向发展，还是事情发生本身，我们互相都没有给彼此最好，这是事实。”
　　“逝去的事物是面镜子，我们要做的是往前走，错了就改，我不害怕，你也不要害怕。”
　　千叶起身，在漆黑的夜里自然地走到柜台处，拿出烟与打火机，点燃，一个红点出现在空中，火苗印在千叶瞳孔上，深吸一口，红点移动。
　　“瞧，这就是过去带来的影响，我吸烟，眼光不自觉瞟向藏有香烟的地方，然后记住，所以现在我抽着烟。”空间里开始弥漫一股刺鼻的烟味，“寻阳，我既后悔，也不后悔。后悔与你相处之初便带了目的，不后悔告诉了你目的再在一起；后悔与你在婚姻之中只维持了表面平静，不后悔与你的婚姻处在平静状态；后悔没和你早些分开，不后悔现在以你的妻子身份与你对话；后悔当初没了孩子，不后悔现在的我没给你留一个孩子。”
　　千叶是极好的言语家，明白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也清楚什么内容会达成最好的效果，亦如现在。
　　“现在的我是这些年最好的状态，明白不少道理，也勇于做决定，更相信自己能承担后果。”
　　“前段时间听说我要和你来旅行，当初没有察觉出端倪，现在是不是有些害怕？”
　　夜晚，是很好的时机，有些话，可以直白讲出来，等太阳升起，又是新开端。千叶了解自己，也了解寻阳，一件事情总有逻辑理顺的时候。
　　“郑正、席楚、上海的人，一个一个，按着顺序。我说是整理过去，你信；可你也怀疑我是不是在安排后事，给他们一个交代。”又是一根烟，千叶平静的声音继续，“你想的没错，我在整理过去。谁知道以后的我会有什么意外举动呢，如今做这些无非是想减少些许遗憾。当然，现在还没走到那一步，可终归是要的，也许那一天很快，又或许要岁至黄昏。这个病，会伴随我一生，你也要跟着担心，所以，受累了。”
　　寻阳感觉胸腔里的温度已经与夜晚凉至一处，清晰的事实，不愿承认的疼痛。走到千叶身边，寻阳从她手旁拿起烟盒，叼了一根，然后抱着她回到沙发上
　　“当初父亲与爷爷让我选择，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事情总会解决。也许是许家小公主的名声过大，亦或是在香港的那次相遇，有一个声音不断在脑海回响，即便理智告诫，我还是选择同意。”
　　再次感受到胸腔的温暖，寻阳连呼吸都变平稳。“许千叶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那个皇城脚下长大、大院出身的人儿，怎么会用如此决绝的方式去捍卫，或者说逃避自己的情感呢？后来，等看见你的模样，心底到底还是吃了一惊，就是这个文静的女孩儿？再后来，这个女孩儿走到我面前，谈条件、讲规矩，我从一个故事的旁观者成为参与者，对未知的欲望令我毫不犹豫走向你。不过，幸好是你，我没有选错。”
　　这是寻阳首次说出内心感受，过去几年，或多或少放不下身段去解释。“你不能走，我放在心里的女人，好不容易抱在怀里，才刚起了暖意。”
　　千叶掸去烟灰，黑暗中抚摸上丈夫的脸，叹了口气，悠长，“你这个人，外冷内热，是被欺负的性子，被我欺负得最厉害。你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对婚姻应该抱有很大的期望，不求轰轰烈烈，最起码也应该有一双儿女在旁。我性子倔，本质上是不愿自己受委屈，才和你谈条件。而你正相反，不愿大家为难，所以不反抗。说到底，你才是那个最听话的人。”
　　“寻阳。”
　　“嗯···”
　　“···没事，回房睡觉吧。”
　　“好。”
　　第二天，太阳如约而至，昨夜的对话留在了昨天。千叶心情很好，早早就起了床，在寻阳下楼时晨跑回来。
　　“喏，送给你。”
　　寻阳笑着接过鲜花，说了句谢谢。老板娘看见，在一旁揶揄，“到底是年轻人，心意浓厚又直白。”
　　千叶擦了擦汗，点头承认，这让刚才一脸平静的寻阳脸上起了涟漪，眼眸里染上一片深情。“路边的花开得十分灿烂，他见了会开心。”
　　这么好的画面，这么好，寻阳身心处于愉悦之中，可不知为何，心头一隅始终有片消散不去的阴影。
　　在外半个月，是时候回北京，与老板娘告别后，千叶带着一束花，牵着寻阳的手，不回头地上了车。
　　在生命的尽头，有一段温暖如夏的时光，何尝不是一种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