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叶子飘》岸边的鱼

243、微凉的纽扣（十五）

　　（二百四十五）
　　良久，顾成文见眼前的女子终于神情松动。
　　“顾医生，我有些担心···”
　　顾成文点了点头，连他都看出她的病情不容乐观，她本身又如何不知。“是不是又开始失眠？”
　　千叶摇了摇头，苦笑道：“比这更严重，我控制不住情绪。”
　　含雨、小榛的到来，她会兴奋到无以复加，整个人都在燃烧，手指会抑制不住地颤抖，这样的她让自己陌生。会因兴奋睡不着，也会由于低落而整夜失眠，她控制不住。
　　“最近有没有停药？”
　　“有···”
　　顾成文拿起笔开始记录，“为什么开始停药？”
　　一般而言，寻求康复的患者轻易不会擅自停药或更改配方，何况千叶还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更不会感情用事。
　　“因为，他们的到来令我开心，舍不得。”
　　就是这么简单，看似怪异却又这般合情合理。茶冷了，顾成文为她换上一杯，温暖的茶杯握在手心，让人感觉安全。
　　“千叶，我很欣赏你的勇气，更讶异于你对自身的了解。”顾成文放下纸笔，看着她，脸上露出的是理解的笑容。“明白自己的处境，清楚自己的治疗，敢于更替医生，按道理来说，你并不像一个患者，更应成为一个助理：观察、分析、自我审视。”他起身拿了张毛毯递给她，“盖上吧，夜晚还是有些凉的。”
　　“这样的你，恰巧是我们这些医生眼中的大难题。”顾成文开玩笑地说道，尔后转过身看向千叶，“所以呀，我当时可是头痛了半天。张老前辈要是知道了的话，怕是要到办公室来打我的。”
　　千叶也笑了，只是这笑中含了眼泪。
　　“顾医生，我有过轻生的念头。就在来你这之前，我就有过。”
　　“嗯，我明白。”
　　他明白，当然明白，在首次与她交谈时就明了她的问题。
　　“你需要的是家人的陪伴与沟通。”
　　这才是张老前辈的败笔之处。
　　“可你明白···”
　　“我明白，可这也是你的借口。”
　　千叶受到重重一击，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看向顾成文。眼底的讶异闪烁着极为痛苦的挣扎。
　　顾成文没有停顿，继续说道：“你要一个独立的自我，避开欧阳家族，避开自家大院，甚至，远离上海的人。我说的，对不对？”
　　“每个人都有求生的本能，你比他人聪明，早就找到自愈方法。”
　　顾成文的眼神略微带了丝压迫，这个女子若再不自醒，怕是晚了。
　　“千叶，你有办法，为何不让自己勇敢面对？”
　　千叶颓然靠在椅上，低着头，茶又冷了，茶叶一片片沉积，连一个气泡都泛不起。颤颤地，那压抑于心底的恐惧终于露出它原本面目。
　　“这个事实会毁了我。”
　　可能治愈疾病，却必定摧毁她。
　　“这个状态的你，又何尝不是在谋杀你自己。”
　　两难的境地，她却必须要选择一个，这份痛苦再一次袭来，一如当年在北京火车站，还有拉萨的楼栈一脚。
　　顾成文起身，“夜了，好好休息。”走至她身旁时，停下脚步，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劝导，“开机吧，别让你爱的人担心。”
　　眼泪就在此刻留下，“过了今晚吧。”
　　天微亮，眼睛终于睁开，一整夜，强迫自己闭眼；透过纱窗，阳光还未照射，穿整好衣服，千叶下了楼。
　　“千叶，快下来，刚做好了早餐。”
　　清晨胃口总是不好，千叶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好意心领了，家里还有些事，得先走。昨晚叨扰，实在抱歉。”
　　顾成文早已坐在客厅，他与妻子从来都是天未亮便起床，职业习惯。
　　“我送你。”
　　顾太太也将早餐打好包递到千叶手中，笑着说道：“早餐必须吃，对身体好。”
　　千叶不再推辞，与顾成文出了门。
　　“顾医生，我先走了。”
　　顾成文却从她手中拿走钥匙，“你眼底的淤青都快成青黛，既然不想让家人操心，自己也得上心。走吧，送你到张老教授家附近。”
　　抱着温热的餐点，千叶忽然很是羡慕这对夫妻。
　　“顾太太很不错。”
　　提及妻子，顾成文不由变得柔和，下意识地看了自己的婚戒一眼。“娶到她是我的福气。”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我们相识于英国，当时她还是个视线恐怖症患者。”
　　“···”
　　“为了她，我放弃那边的工作；她为了我，流着泪独自承担不少痛苦挣扎。两个人、一个家庭的幸福有时必须牺牲。”他转向她，“也许你应该相信周围的人，为你做出某种决定是他们愿意去付出，而非你个人片面的偏执。”
　　“也许吧，也许我生来就是他们的债。”
　　顾成文没有皱眉头，也没有反驳，只是回答道：“或许是笔温暖又心疼的债。”
　　终是笑了，千叶扬起嘴角开了个小玩笑。“看来顾医生去英国还是有收获的，绅士。”
　　“送到这吧，再近估计张爷爷得发现了。”
　　顾成文点了点头，降下车窗，语重心长地劝道：“千叶，别逼得自己太紧，生活并没那么艰难。”
　　千叶抱紧饭盒，重重点了点头。
　　还未按响门铃，自己便被一个怀抱搂住，感受到的不止力度，还有那颤抖，让她心惊。
　　“实···”
　　“不要说话，不要说话，你在就好，这样便好。”
　　他认输。
　　几步之遥，云赞被死死扣住，满眼腥红，狠狠盯住实初。
　　“寻阳，放手，那个人找死！”
　　“待在这，我去。”
　　此时的寻阳亦是满身憔悴，从昨天听了云赞焦急、毫无逻辑的叙述，他这颗心便一直悬着。害怕找寻她的踪迹，不敢抬头看新闻，不愿闭眼听周遭人的劝慰。如今，她出现了，完整地出现在自己眼前，这一刻，他竟与纪实初感同身受：你在就好。
　　踏着重新振作的步伐，他走向了他。
　　“千叶。”
　　一记闷雷，响在两人头顶。千叶率先反应过来，讶异地看向寻阳。下意识地，她松开了实初的手，叫出他的名字。
　　“寻阳？”
　　“回来了，我们回家。”
　　就在千叶点头之际，她的手却被紧紧扼住。也许是很久，也许就只是三四秒，她听见了一声叹息，随即怀抱松开，她陷入另一个人的温暖。
　　寻阳脱下外套为她披上，眼里是溢不住的疼惜。
　　“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