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叶子飘》岸边的鱼

156、凉指的薄雾（二十）

　　（一百五十八）
　　当年的她十八岁，虽家境富裕却从未真正来过南方，对于南方的印象停留于沈从文笔下美丽的凤凰；可即便如此，她也从未曾去过那里。大院的人太爱她，什么都怕，怕她一个人走丢，怕她跳脱的性子会吃亏，她永远只生活在北方，南方于她是天边的距离。所以，她选择了上海，那座坐落于南方的城市，她认为的，那是距北京很远很远的地方。
　　上海的一切那么陌生，她吃不惯略带甜的饭菜，不适应湿润黏糊的天气，害怕从宿舍床铺上摔下来。那年的秋天阴郁寒冷，那年的冬天她暖不了体温。
　　“离开家后才明白真实的生活是什么模样，原来我一直被保护的很好。有一次上街买衣服，我看见在家常穿的那个品牌，兴致勃勃地走进去，如往常那般不看价格只管款式。”千叶又剥了粒糖放进口中，奶糖的香甜盖住心头的苦涩，让她的眼泪留在心底。“最后我揣着口袋里的三百元钱去付款，呵呵，你知道那些服务员的表情吗？”
　　千叶永远忘不了她们的模样，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之前在自己眼中可有可无的金钱究竟有多大影响。席楚喉头干涩，口腔的香甜成为腻住心头的异味，耳旁的声音渐渐模糊，最终视野只剩一片空白。
　　“她们高高兴兴将衣服打好包，就只等我拿卡付钱，可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我皱巴巴的三百元。哥，你是没看到她们的表情，很是鲜明：先是极度惊讶，然后脸由红变黑，最后···”
　　“小叶。”
　　席楚打断她的回忆，却不知要说什么。
　　“现在想起来觉得好笑，当时还觉得三百元已是了不得的大数目，毕竟那是我零花钱的好多倍。可唯独忘了一点，我的零花钱不同于其他同学，是真正不需要花的钱。”
　　从小到大千叶的衣食住行家里人安排得妥妥当当，就算是看漫画吃零食也不需要她操心，于是她便真以为一个人生活并不需多大开支，甚至是不需要现金的。
　　日光穿过云层投在树叶之间，斑驳的阴影遮住两双眼睛，恰好暗住他们的伤感。
　　“后来我就问舍友，问她们平常在哪家店买衣服，回答让我惊讶，她们说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千叶拿起席楚的右手，仔仔细细看着他的掌纹，一条一条摩挲，像似阅读一番文字。这双手的主人必定也是知道生活的艰辛与真相，只是他们都不愿意让她清楚，总以为的，她会在北方一辈子。
　　“当我解释完后，她们的眼神比那些店员更让我讶异，在我终于明白她们眼神中的意味之时，自己也将近独自一人相处一年了。哥，那段日子真真难熬，我躲在被子里哭，躲在湖边哭，躲在自己不敢哭的地方哭。”
　　原本是开心雀跃且惊奇的一年，千叶却迎来人生最痛苦的时光，那份滋味不是两三句叙述可以勾画得出。
　　“可也是在那一年中，我遇见了他，还有他的书店。”
　　在最为艰难的时光中遇见这辈子对的那个人，是上帝最真实的恩赐。
　　话题到了这，该结束了。千叶再不明白也懂得席楚心中的酸涩，有时丑陋的现实划花想象的美好是可以治愈一个人的，席楚需要这份痛苦，这样他才不会深陷当初，这样他才可以抬头看向前方，寻找另一份情感，寻找可以替代她的那个女孩儿。
　　时钟慢慢旋转，温度开始升高，她与他的过去也应该要过去···
　　这几天千叶陪着席楚逛了上海，实初没有同去，含雨倒是跟了两次，不过每次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其中主要的原因是他对千叶极力亲昵于席楚的态度吃了味。
　　这天席楚说有事出门不必等他，千叶就做了午饭准备去实初公司。她疼惜实初的善意让步，更明白自己要做些什么。刚上公交车，千叶便接到许久未见的安平的电话。
　　“安平哥！”
　　“小丫头，有没有想哥啊？”
　　安平一上来便是一副痞痞的口气，千叶‘噗’地一声笑了，回答道：“嗯，想安平哥了。”
　　糯糯的音调瞬间将远在西北的安平酥在原地，见她心情不错，心底不安消散了些。
　　“安平哥什么时候来上海，我会做上海菜了。”
　　小时候的千叶就是这个个性，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事第一时间就说给大院里的人听，还不带脸红。
　　“过年，过年我就来看你！”
　　“啊？那还有小半年呢，我哥都来了，安平哥你怎么不一起呢？”
　　话音刚落，安平那边起先还有些吵杂的声音顿然消失，声音里透着股紧张。“席楚什么时候去的上海！”
　　千叶数了数手指头，说道：“7天，一周了。”
　　“那他有没有说什么原因？”
　　千叶有些莫然，不明白安平哥语气中的焦急。“原因？哥他只说有些事处理，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怎么，家里有事？”
　　千叶敏锐嗅到不寻常的味道，抓不住踪迹，只是有些奇怪。
　　“没事，就是问问。最近有没有认真吃饭？”
　　千叶这次真的笑出声了，还笑得有些大声，敢情大家打招呼都是同一句‘你吃了没’。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自然懂得什么时候吃饭的。反倒是安平哥你，有没有偷喝酒啊？”
　　提到这个，安平立即炸毛，“许千叶，说人不揭短，你这坏毛病怎么还不见改啊！”
　　“就不改！谁叫你躲在北京不来我这的，难道是爷爷不许，还是你压根就没把我放在心上？”千叶到站，顺利进了实初公司电梯。“从实招来！”
　　安平听了苦笑，他哪是躲在北京呀，分明是被赶出京城。
　　“你这小丫头有什么值得我上心的，从小到大，就没老实过！”
　　千叶提着午饭走进公司，顶着一大群人诧异的目光与安平聊天，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到来这找实初是件多么自然熟稔的事。俊彦在看见千叶第一眼后，什么都没想，立即冲进老板办公室，就说了一句话。
　　“老板娘来了！”
　　“我哪不老实？爷爷上次还夸我变沉稳了呢，就你不稀罕我！”
　　实初三步变两步，刚走近便听到千叶在撒娇，顿时一愣不知作何感想。
　　“放心吧，我正要吃饭了呢，你也要乖乖吃饭，不许挑食，不许扔胡萝卜。”
　　被挂断电话的安平哭笑不得，这丫头是长了千里眼还是怎么的，怎么刚好就知道自己碗里堆了萝卜丝。千叶这边，她见到实初后，举起手中饭盒，一脸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