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城（又名克里希纳）》烤翅膀

1、一

　　沃伦达文是印度北方邦的一个古城，距离首都新德里只有150公里。该城不大，但远近闻名，因为这里是印度寡妇的聚集之地。500年来，这座“寡妇城”不断扩容，到现在已经有将近2万名寡妇生活于此。过去，很多寡妇是慕名而来，为了对死去的丈夫保持忠贞，但最近几年，来这里的寡妇大都是因为穷困潦倒，无处寄生。
　　15岁的拉达来自西孟加拉邦，他在沃伦达文的一个神庙里已经生活了5年。他9岁时因为家境贫困由父母作主“嫁”给了本村一个18岁的男子，男子由于隐疾不能生育，双亲就为男子娶一个男妻照顾他的衣食住行，没想到第二年，拉达的丈夫车祸去世，从此拉达成了寡妇。当“公公”“婆婆”为了让拉达给亡父守节，把他送到“寡妇城”的时候，拉达当时以为他们只是带他乘火车出趟远门。

　　秋日，破败的神庙，没有美丽的神像和络绎不绝的朝拜者，只能看到三两只小鼠在神堂上吱吱穿过。
　　拉达站在神庙门口，不断整理身上已经脏兮兮、皱巴巴的白色纱丽。根据印度教义，白色是一种死亡的颜色，只有这种颜色才配她们这些寡妇穿。
　　拿起摆放在石椅上的木碗，因为一天没用，上面已经落了一层薄灰。拉达轻轻的用嘴吹了吹。然后低头拍拍自己脚边的黄色小斑猫，像往常一样，随着隔壁几个大姐姐出门了。
　　拉达远远的跟在大姐姐们的身后，走起路来脚有点跛，那是前两天被街上凶巴巴的大婶打的。
　　在印度80%的人信仰印度教，信仰印度教的女子一旦死了丈夫，就等于失去了做人的权利。她们被认为是男人的“克星”，社会的罪孽。不能改嫁、不能留长发，不能吃甜食和肉食，不能佩戴首饰，不能出现在公众场合，不能和男人说话，甚至连影子都不能落在别人身上。这样的女人，路人见了，就像躲瘟神一样赶紧跑开，嘴里还一个劲骂“真倒霉，遇见了这么晦气的东西”，更何况是像拉达这样“不要脸的男人”，虽然他并没有做过什么不要脸的事情。那些大婶打他，最大的原因可能就是他不小心把自己的影子扫到了她们身上，要不是住在隔壁的大姐姐们帮忙，拉大可能现在都脚伤下不了地。
　　七拐八拐，周围穿着白色纱丽的女人越来越多，有和拉达年纪相仿的少女，也有满脸死灰的壮年女子和奶奶，拉达尽量走在马路边上，头低到不能再低，不想别人发现他的与众不同。
　　下午三点，拉达和其他1000多名寡妇准时来到城市中心的一座巨大神庙。她们首先在神庙门口排起长长的队伍，每人领取一个小的塑料标牌，然后鱼贯而入光线幽暗的大厅，一排一排坐在地板上，面对神台上的神像，诵经祈福。
　　拉达端正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微闭着眼，和其他寡妇一样，口中念念有词。
　　可终是孩子心性，没坚持多久，就开始在一片鼓声诵经中望着一排神像发呆。
　　毗湿奴、梵天和湿婆，印度教的三大主神。
　　分别司掌保护、创造与毁灭。
　　各个造型精美，栩栩如生。
　　拉达却只对湿婆有好感。可能是因为传说中印度教的“黑神”克里希纳童年时曾在沃伦达文跳过舞，此神保护妇女免遭坏人欺辱，因此在人们心里，他就是女性的保护神。沃伦达文有5000多座供奉克里希纳的神庙，这些庙宇为衣食无着的寡妇们提供一个勉强维生的场所。而克里希纳就是湿婆的六种化身之一。
　　克里希纳……
　　拉达着迷的注数着神堂正中央供奉的神像。那是一座银铜色的巨大雕像，悠闲地站着，右脚交叉于左脚前，臀部随着他自己的音乐优美地摆动。他的腰上缠着腰布，其上覆盖着精美的腰带。而他抬起的脚上按照印度传统穿着圣者常穿的木制的脚趾上有圆球的凉鞋。
　　头戴五彩碎钻金冠，长发婉转在空中。
　　英气逼人，自在逍遥的神。
　　除了自家的小猫，唯一能在拉达过早坠入平静的心海中掀起波澜的，就是高高在上，赏予他们恩食生命的克里希纳。
　　拉达全心全意，近乎卑微的崇敬这位大神。

　　就像现在，当大多数寡妇闭眼诵唱她们的希望—希望克里希纳保佑死去的丈夫，希望克里希纳超度自己，让自己下一辈子不要如此命苦。拉达则偷偷的在心里祈愿—愿这位善良伟大的神，永远在美妙的笛声中翩翩起舞，快乐安康。

　　落日的余辉洒进大厅，诵唱3个半小时后，寡妇们排队走出大厅，经过门口的时候把手里的标牌交回，换取3个卢比。拉达用这些钱买了一只小薄饼和一杯Chai，慢步走回自己居住的小神庙。
　　油炸的小薄饼又香又脆，拉达偶尔才买一块犒劳自己，大多数时间只会挖一些根茎类植物熬野菜粥喝。吧唧吧唧嘴吃完最后一口，又一仰头把甜甜的Chai喝光，天边不知何时飘来大片的乌云，几声响雷紧随而至，拉达慌慌张张一溜小跑，在滂沱大雨落下之前冲回神庙。

　　外面疾风暴雨。
　　“小家伙！？”拉达习惯的去喊小斑猫。
　　没有回应。
　　“去逮老鼠了吗？”目光所及，拉达浑身抖了一下，但还是走过去捡起地板上的灰色无领长袖宽衣，上面有一股男人的汗臭味，拉达把它叠好放到角落里的木架上。拉达善于忘记，忘记疼痛和伤害。但还没善忘掉昨晚刚刚发生的事，一个城里人来这里狎玩他的身体，他没反抗，因为每次结束对方都会留给拉达1，2个卢比，最起码可以买一块小薄饼。
　　拉达仔细整理木架，那里有他仅有的一点家当，是几件早已穿不上也不能穿的短袖衣，彩色纱丽和一个用破布缠着绕一层又一层的小包裹。
　　拉达用右手手指虔诚又小心的打开包裹，黑色的眼珠里渐渐充满一种可以称为“喜悦”的神采。那是一座小小的已有破损的神像。虽然下半身已经断裂成两半，身上及脸部的彩漆也已剥落，但仍能从神像的动作，表情辨出他正是一座和城中大厅前一样剧烈舞动的克里希纳。拉达最敬仰的神。

　　拉达蜷起膝盖，把黑乎乎的头放在上面，缩成一团。
　　半眯着眼，捧着手中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