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尤猫饼

1、第一章

　　容家上下的人都说，容淮比我更有少爷架子。
　　容淮是父亲的私生子，刚被接进家里的时候，容家上下没什么人理会他。他进门时，我正坐在偏厅里看一本俄国的童话书译本，门外响起了动静，梅婶出去看了两眼，然后面色不好地重新回到我身边，拿起刚才替我剥了一半的橘子继续剥皮。
　　我抬起头，询问地望着梅婶，她脸色很是不好：“少爷，没事，继续看书吧。”她哄着我，我也就没什么兴趣地低下头，继续看那个童话故事。
　　直到三天后，我才从下人们的闲言碎语里模糊地了解，我父亲接了个陌生小孩回家。
　　容淮最初半个月刚到家时，父亲并没有回来，送他来的是司机，他被安排在了我楼下的那间闲置的客卧里，吃饭都是下人独送一份进去，几乎从没出过客卧。
　　半月后的一个清晨，当我穿着睡衣，揉着眼睛进了餐厅时，我看见容淮第一次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他留着漆黑的碎发，穿着干净的深蓝色的毛衣，里面的领结打得工整规矩，正坐在餐桌旁喝牛奶。见我走进餐厅，他放下杯子，冲我点了点头，然后拿起餐巾擦了一下嘴角，白皙的脸上表情始终淡淡的。
　　倒是我揉眼睛的动作僵住了，我愣愣地看了他几眼，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儿，直到梅婶大呼小叫地走过来抱起我往外走，边念叨：“哎呀小少爷哟，你怎么自己就下楼了，来，婶婶抱你上楼去换衣服。”
　　我半睡半醒地靠在梅婶的肩头，看见容淮坐在餐厅里朝我看了过来，隔得太远，我没办法看清他的眼神，他只看了我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继续平静地吃早餐。
　　后来我想，他的那一眼里，也许包含的是淡淡的不屑。
　　那时我已经九岁，却仍旧被梅婶当成三岁小孩一般照顾，我不会穿衣，不会洗脸，在家时被梅婶抱在怀里，脚几乎不怎么挨过地。
　　他来容家半个月后，容家的下人虽然没有明显地去讨好他，却已经对他很和善了。
　　据说他来我家之前，曾跟他妈妈在乡下住了十年，然而他到了容家之后，言行举止几乎毫不沾染贫穷的气息，下人们，除了梅婶，他们都说，他比我更像容家少爷。
　　然而那时年幼而无知的我对这些都是毫不在乎的，我每天的任务，就是清晨坐车去上学，放学回家后去玩具室玩一会儿，看会儿书，然后等着梅婶来喊我吃饭，再练琴洗澡睡觉。
　　跟容淮的第一次对话，发生在那天我放学回家后。
　　那天我照常回家，梅婶帮我把书包拿去书房，我便如往常一般跑去了玩具室。正当我翻出笔盒，趴在地板上开始画昨天没画完的那幅画时，忽然感觉到有人在我身边坐下了。
　　我抬起头，看见容淮坐在我旁边，他望了我的画一眼。
　　我抿起嘴对他笑了一下，以示友好，并且主动把画举了起来，告诉他：“你看，这是宇宙。”
　　容淮礼貌地笑了一下，然后直截了当地问道：“爸爸平常什么时候会回家？”
　　我拿着画，对他口中的“爸爸”两个字愣了一下。
　　他看着我，依旧平静地问：“他不经常回来吗？”
　　我被他问得有些愣住神，下意识地摇摇头，“爸爸很少回家。”
　　“哦。”得到答案后，他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地往外走。
　　我捏着画跟画笔，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直到他快要走出玩具室时，他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指着我手里的画说：“你的名字，那个‘嘉’字，你写错了，最上面少写了一横。”
　　说完后，他转回身，离开了房间。

　　当晚，洗完澡后，梅婶拿毛巾帮我擦头发，我坐在床上，羞赧地拿着字典仔细辨认着上面那个“嘉”字。
　　梅婶笑着问道：“小少爷怎么今天不看故事书了？”
　　我丧气地说：“原来我一直把自己的名字写错了，还是今天下午那个哥哥告诉我的。”
　　梅婶帮我擦头发的动作一顿，我抬起头，看见梅婶的脸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愤怒。
　　那天晚上，梅婶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叮嘱我，不要去理容淮，他是来容家害我的，是个坏种。
　　我心不在焉地应着，沉沉睡去。
　　然而第二天下午，当我背着书包回到家时，就见容淮站在客厅里，拿着电话说着什么，梅婶在沙发边面色铁青地整理报纸，但是眼神时不时地看向电话。
　　见我回来了，梅婶忽然高声喊道：“小少爷！您回来了！”
　　容淮握着电话筒回头望着我，对电话里道：“爸，容嘉回来了。”说着，他把电话递给我：“爸爸打来的。”
　　他口中的“爸爸”一词说的自然流畅无比，我愣愣地从他手里接过电话，放在耳边。
　　电话那头是父亲熟悉的低沉的声音：“小嘉，见到容淮哥哥了吗？”
　　我下意识望了他一眼，他正盯着我，漆黑的双眼从容平静，我抿了抿嘴，对着电话说：“嗯，见到了。”
　　“以后他就是你的哥哥，你要跟哥哥好好相处，知道吗？”
　　“嗯，好。”我轻声应道。
　　“下学期容淮就会转到你的学校，以后你们一起上学，知道吗？”
　　“……嗯。”我咬了咬嘴唇，把最想问的那个问题忍了下去，“那，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家？”
　　电话那头笑了一下，“爸爸过年前一定回去。”
　　“那是多久？”我追问。
　　“嗯，下个月二十五号吧。”电话那头似乎有人走动，然后父亲道：“小嘉乖，爸先挂了。”
　　随即是一连串的嘟嘟声。
　　我放下电话，梅婶帮我把书包拿下来，走向书房，经过容淮身边时目若无人。
　　容淮神色平静地问我：“爸说了什么？”
　　“……爸爸说，你下学期跟我一起去上学。”
　　他点了点头，转身往楼上走。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哥，哥哥。”
　　他的背影停了一下。
　　“爸爸他下个月二十五号就会回来了。”我继续说。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上了楼，对我的那声“哥哥”毫无反应。

作者有话说

　　开个新篇，写着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