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展无

20、背后灵②

　　【展昭篇】
　　Chapter1.
　　地府众鬼差都知道，新上任的判官是不会说话的。
　　Chapter2.
　　判官姓展，单吊一个昭字。
　　展昭。
　　如其名，展判官做事素来坦荡，从不徇私，在地府中是出了名的。
　　只是性子有些冷，又不会说话，除却阎王的召见与要紧的大事，展判官终日宅在自己的府邸内，从不外出。
　　久而久之，地府中便流出这么一则传言：新来的判官是朵高岭之草，旁的鬼轻易招惹不得的。
　　Chapter3.
　　淡淡薄雾，遮遮掩掩间但见一道玄色身影隐入雾中。
　　若是此时有旁的鬼差路过，定能瞧得清楚，雾中那道修长的身影正是地府中那位赫赫有名的判官展昭。
　　展昭正立于一方墨色石台前。
　　{石台高约一丈，台上立着一面十围大镜，向东悬挂，其上横着七字——孽镜台前无好人。}【1】
　　此处，正是孽镜台。
　　Chapter4.
　　送走被孽镜台定了罪刑的厉鬼，展昭一手捧着生死簿，另一手指尖微勾，唤出判官笔来。
　　判官笔尖犹泛着殷红的朱砂色，展昭执着笔在摊开生死簿中毫不犹豫地勾画了一笔，简单地注明缘由然后合上了生死簿。
　　一件差事就这般了了。
　　展昭面色淡淡，须臾，却听见那孽镜台蓦地传出一道调侃：“判官哟，你可知那群家伙私底下都是怎么叫你的？”
　　收回落在生死簿上的目光，展昭定定地看着它。
　　“高岭之草哟~”似乎憋了许久，孽镜台再不作隐瞒，一股脑儿地喊了出来：“噗嗤！哇哈哈哈——笑死镜子了哈哈哈哈……”
　　霎时，整个镜面都笑得泛起波纹。
　　Chapter5.
　　后来，直到孽镜台笑够了，停下来时，展昭依然面色不改地站在镜台前。
　　那从容的模样，仿佛方才被孽镜台开着玩笑的并不是他。
　　离去前，孽镜台已堪堪止了笑意。见他要走也没有出声去挽留。只是在展昭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时，孽镜台的声音才缓缓地传来。
　　自言自语的呢喃。
　　他道：“判官哟。镜子我不希望下个被押到面前的鬼是你哟……”
　　Chapter6.
　　展昭回了自己的府邸。
　　一如整个黄泉，房内昏暗一片。
　　他没有生活而是静静地坐在桌边，愣愣地失神。
　　素来冷峻的眉眼间疲倦得显而易见。
　　这般呆坐了许久，展昭才渐渐回过神来。他垂下眼，盯着自己手中的生死簿，缓缓地伸出手，翻开了生死簿。
　　只是那指尖分明是颤抖着的。
　　Chapter7.
　　生死簿上堪堪翻开的那夜那行墨色的黑字，抬首写的便是：
　　白玉堂。
　　Chapter8.
　　只三个字。
　　名字后面则是短短的两行小字。
　　展昭盯看了许久，许久。然后，一如既往地做出了决定。
　　Chapter9.
　　展昭悄无声息地出现时，白玉堂正低头刷牙。
　　展昭自然地站在他的身后，面前的镜子里不偏不倚地将自己映照出来。
　　角度的偏差，镜中的一人一鬼仿佛贴的格外的近，亲密到像是从没分开过一样。
　　Chapter10.
　　轮回转世千百载，当年那个风华无双的翩翩公子褪去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衫换成眼前的洁白衬衫，三千青丝削成细碎的短发，一丝不落的印入展昭的眼中。
　　唯一不变的仍是那俊美无俦的容颜。
　　白玉堂始终是白玉堂。
　　Chapter11.
　　展昭看得入神。
　　以至于白玉堂突然抬起头时，他没有反应过来，被他看个正着。
　　只是，那眼神如此陌生，恍如初见。
　　Chapter12.
　　没有相遇、相识、相知、相许。
　　那时有的，只是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
　　Chapter13.
　　一瞬间，展昭有些恍惚。
　　心口那处没有知觉的地方始终不疼不痒。
　　不疼，不痒。
　　Chapter14.
　　这就是与白玉堂这辈子的初遇，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地方，白玉堂也没有惊慌失措。
　　他很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一只鬼这样的设定。
　　他依然忙碌于上课、放学、休假这样的事情上，展昭的出现仿佛只是一截脱离现实的小插曲而已，并没有在他心里留下多大的影响。
　　从此，他的身后只是多了一只影子般的鬼罢了。
　　Chapter15.
　　只是白玉堂看不见的地方，展昭总是认真又执着地望着他。
　　白玉堂……
　　白玉堂……
　　白玉堂……
　　Chapter16.
　　纵然展昭心里想了千遍万遍这三个字，唇瓣开开合合又念了多少回，在白玉堂看过来的时候，展昭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白玉堂。
　　从黎明到黄昏，从黑夜到黎明，日日夜夜，不知疲倦。
　　Chapter17.
　　白玉堂，不知道。
　　Chapter18.
　　实木椅子的瞬间，展昭条件发射地扑了过去，隔着空气将白玉堂护在自己怀中。
　　顷刻间，椅子狠狠地砸在了展昭的脚边支离破碎的木块四处飞落，发出巨大的声响，着实将人惊了一跳。
　　环紧的双臂不自觉又缩了缩，只是仍旧感受不到任何属于白玉堂的温度。
　　展昭一低头，正对上白玉堂的双眼。
　　有些话，展昭险些脱口而出。
　　Chapter19.
　　我想拥抱你。
　　我想护你周全。
　　我想你。
　　——展昭
　　Chapter20.
　　寥寥几句，展昭偏偏说不出口。
　　白玉堂摊开的掌心里，展昭小心翼翼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展昭。
　　“你叫展昭是吗？”
　　展昭缓缓地勾起嘴角。
　　Chapter21.
　　我叫展昭，你要记得，不要再忘记了。
　　玉堂。
　　——展昭
　　Chapter22.
　　此后的两个月时间里，一人一鬼相安无事地渡过。
　　颜查散登门的那天，阳光格外的好。
　　白玉堂早早就起了床，正勤快地做着打扫，然后门铃就这样响了起来。白玉堂丢下擦拭的抹布过去开门时，展昭自然是跟着去的。
　　所以，他眼睁睁地看着颜查散跟在白玉堂的身后走进了屋。
　　白玉堂背过身看不见，但展昭偏偏看得清清楚楚。
　　年轻了许多的颜查散看向白玉堂时那眼底泛滥的情意一如当年。
　　Chapter23.
　　颜查散离开后，展昭时常出神。
　　出神的同时，又会因为接触到白玉堂的目光时而僵硬地转开。
　　白玉堂被他盯得习惯，突然见他这样自然觉得奇怪。每每在展昭移开视线的时候，白玉堂都会眉头轻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皱眉的次数多了，展昭自然看在眼中。目光中自然起了担忧。
　　白玉堂忍了几次，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开口询问了他。
　　“你——怎么了？”
　　Chapter24.
　　只是展昭还没来得及告诉白玉堂自己怎么了的时候，颜查散告白了。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颜查散深情款款地对着白玉堂说：“玉堂，我爱你。”
　　Chapter25.
　　白玉堂说：“你让我想想再给你答复。”
　　Chapter26.
　　虽然眼前所见，耳中听到的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但是真的看着别人当着自己的面向白玉堂告白，展昭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大方到那种地步。
　　他想冲过去将颜查散赶走，他想牵着白玉堂的手将他带走，带到没有人烟的地方，带到只有自己的地方，只能和自己待在一起。
　　可是——
　　白玉堂是人，活生生的人，需要阳光、空气和水，自己甚至连简单的拥抱都给不了他。
　　明明两个人并肩走，却只有一个人的影子，只是徒增难过。
　　展昭。
　　囚禁他，你这么多年来的坚持与努力又为了什么？
　　所以，放他走吧。
　　你听，他回应了颜查散，他终于不爱你了。
　　展昭微微阖了阖眼，白玉堂话音未落时转身离开了。
　　Chapter27.
　　踏进圆照寺主持禅房之时，展昭就已经知道等在里面的是谁了。
　　阎王。
　　地狱之主。
　　Chapter28.
　　禅房门被合上，最后一丝亮光被阻挡在门外。房内很静，静到连呼吸声都没有。
　　展昭走到榻前，向站在那儿的主持无声的行礼。
　　“哎——”一声叹息，白须光头的主持自一道紫光中化为本相。黑须黑面，头戴玉冠，正是终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阎王。
　　“本王派黑白无常在他耳边念叨着鬼若是不投胎转世迟早会灰飞烟灭，想来他是记在心上的，所以才会送你来超度的。”阎王开口道：“展昭，他终究还是担忧你的，也不枉你护他这么多世。”
　　“……”
　　“你护了他九世，又送了他九世，让他本该魂飞魄散的魂魄一点点变得完整，只为他能像寻常人一样活过二十三岁。如今，已经够了吧。”阎王又是一声叹息，话锋一转，他道：“随本王回地府去。你这些年来这般肆意妄为，总要受些责罚的。”
　　展昭犹豫片刻，点点头。
　　阎王看他答应，正要抬手结印，恰在此时，只听咻的一声，一团光晕自展昭的怀中蹿出。
　　淡淡光芒中笼着一本打开的书簿。
　　翻开的那页赫然写着——
　　Chapter29.
　　白玉堂，男。
　　生于壬申年甲子月初八申时二刻，卒于——
　　——《生死簿》
　　Chapter30.
　　展昭的脸色骤然一变。
　　生死簿上的字阎王自然是看得到的，他盯着那排小字，须臾，呢喃一句：“看来，老天终究不想他活着的。”
　　下一刻，展昭却头也不抬地向外跑去，被阎王拦在门口。
　　往日里一向淡定地阎王此时也皱起眉头，严肃地压低声音问道：“展昭，你可知今日走出这门你将会如何？你掂量掂量，现在是天命不允许他白玉堂活着。你若是再插手，那就是逆天改命，逆天的代价你可能给的起？”
　　展昭却直直地对上他的双眼，嘴唇动了动，终究没留下只言片语。
　　趁着阎王发愣的时候，展昭坚定地拉开了房门，消失在他的眼前。
　　Chapter31.
　　直到展昭消失了许久阎王才慢慢回味过来。
　　展昭刚刚无声地说出的话分明是——
　　我爱他。
　　阎王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他揉按着脑袋，无奈地念叨着：“当年历劫怎么偏偏就选了开封，怎么偏偏就遇见个白玉堂。孽缘啊……”
　　“轰隆隆——”
　　轰鸣地雷声刹那劈落人间。
　　Chapter32.
　　“嘭嘭——”飞溅的玻璃渣肆意地割裂着周围的一切。
　　展昭毫不犹豫地趴在白玉堂的身上，将他的全身牢牢地护在自己的怀里。
　　飞散的玻璃渣一片片割裂了他的魂魄，他依然动也不动。
　　第一道天雷劈下来的时候，展昭闷不吭声地生生受了下来，扯碎了一半的魂魄。
　　那时，他坚硬似铁的臂弯中，白玉堂安稳地睡着了。
　　Chapter33.
　　看着近在咫尺的睡颜，展昭低头将唇贴了上去。
　　Chapter34.
　　我叫展昭。
　　你会记得吗？
　　玉堂，很抱歉这样的不辞而别，你的猫儿以后恐怕不能护着你了。
　　——展昭
　　Chapter35.
　　那一年开封府衙，展昭的小屋中。
　　烛火朦胧，酒香四溢，醉意正浓。
　　展昭说：“玉堂，但凡展某在，必会护你周全。”
　　“笨猫，这是白爷爷要说的话，你抢去作甚？”
　　而后沉默片刻。
　　火光灼灼中，两人相视，会心而笑。
　　Chapter36.
　　没人想到，就在两个月后，襄阳王造反。锦毛鼠白玉堂闯冲霄楼一去不返。
　　时年，二十有三。

作者有话说

　　【1】：出自360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