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展无

19、背后灵

　　【白玉堂篇】
　　Chapter1.
　　那人是凭空出现的。
　　白玉堂只是不经意地一抬头，光滑的镜面里除了叼着牙刷的自己，还多了一个他。
　　Chapter2.
　　他不是活人。
　　白玉堂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他身上穿着仿古的古怪黑色长衫，束着古装剧中才用的上的腰带，头发更是长到拖曳在腰间。
　　只消一眼，白玉堂就认出那人穿着的衣物分明就是前两天教授提及的——用于死人穿着的寿衣。
　　况且他的脸色着实青白的厉害，试问哪个活人能做到这样白的没有丝毫血色，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儿活气。
　　站在自己身后，就觉得一丝丝凉意传了过来。
　　能做到这些的，大约，这世上只有鬼了。
　　Chapter3.
　　他在静静地看着白玉堂。
　　透过镜面，白玉堂轻而易举地看到他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
　　同样透过镜面，白玉堂盯着那人，哦不，应该是那鬼的嘴唇看了半分钟。
　　总觉得这儿该开口说些什么的。
　　然而，白玉堂等了又等，鬼除了一直在看他之外，却是一句话不说。
　　Chapter4.
　　今天之前，白玉堂是不相信这世上有鬼的。
　　然而今天之后，白玉堂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唯物主义论仿佛学进了【哔——】肚子里。
　　因为，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鬼。
　　那鬼正盯着他。
　　Chapter5.
　　上课盯、吃饭盯、睡觉盯……
　　除却洗澡与上厕所的时候鬼不在白玉堂的身边，其他时候，鬼都默默地追随在他的身边。
　　上课的时候，白玉堂坐在椅子上，鬼便在他身边空出来的椅子上，无声无息地站着，看着他。
　　吃饭的时候，鬼依然站在他的身旁。渐渐的，白玉堂就发现，但凡自己胃口好的时候，鬼看着他，唇角微微上扬，虽然弧度并不明显。若是自己胃口不好，吃得少时，鬼又会抿着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白玉堂屡试不爽。
　　睡觉时，鬼则缩在他床铺的角落里，一双鬼眼仍旧死死地盯着白玉堂闭上的双眼。
　　一看就是一整夜。
　　Chapter6.
　　这鬼，盯着自己就像是盯着什么稀奇地珍宝似的，一刻也没得松懈。
　　白玉堂暗暗想着。
　　Chapter7.
　　不可理喻，鬼为什么会缠上自己。
　　不过——
　　鬼足够安静，不说话就不会炒着自己。虽然被一只鬼这么盯着看还是很奇怪，但被看着看着，白玉堂也就习惯了。
　　很多时候，白玉堂只是觉得自己仿佛多了一个兄弟。
　　只是这个兄弟，只有自己能看见而已。
　　Chapter8.
　　鬼没有名字。
　　白玉堂不知道该怎么叫他，他又不愿开口说话，一直“喂喂”地称呼一个鬼也不是特别的礼貌，所以白玉堂就决定上网搜搜。
　　相信万能的网络不会令自己失望。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有趣的词——背后灵。
　　度/娘说：背后灵，即跟随在人身后的灵。背后灵有可能是善灵，就是传说中的守护灵；也可能是恶灵，是害人性命的恶鬼。
　　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位，想来也不像什么恶灵。
　　Chapter9.
　　“啊背？”
　　“啊后？”
　　“啊灵？”
　　“背后灵？”
　　白玉堂试探性地这么叫他，鬼依然闷不吭声。
　　于是白玉堂善作主张，替他定下了名字，就叫背后灵。
　　Chapter10.
　　“背后灵，今晚吃西红柿蛋汤怎么样？”超市里，白玉堂摸着西红柿低声地询问着身后的鬼。
　　意料之中，被猫叼了舌头似的鬼不会回应任何声音。
　　然而白玉堂却养成了向他寻求意见的习惯。
　　买好晚餐用的材料，白玉堂拎着袋子满载而归。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白玉堂才发现自己把鬼给弄丢了。
　　循着来路往回找的时候，发现鬼站在六栋的楼下。“噼里啪啦”地巨响拔地而起，随之而来的，还有被扔出窗外颓然落地的锅碗瓢盆。
　　白玉堂眯着眼抬头，就见二楼的某个窗口处站着两个人。
　　激烈的吵闹声透过窗口源源不绝地传进自己的耳中。
　　这两人白玉堂认识，是一对情侣。只不过他们与别的情侣不同，这两人都是男人。
　　还记得当时两人爹妈一同跑到小区里互相开骂，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绝了，最后也敌不过两人一口一个“真爱”，只得偃旗息鼓，哪儿来的打哪儿去了。
　　算算时间，也不过才过了小半年吧。
　　“嘭——！！”
　　又是一声巨响，一把实木椅子从天而降，险些砸中站在楼下的白玉堂。白玉堂回神的时候，就见先前背对着自己的鬼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竟然到了自己的面前。
　　白玉堂微微惊讶地目光中，鬼忽然张开双臂，作势，环了上来。
　　寒意扑面而来。
　　星眸彷如琉璃，一瞬不瞬地看着白玉堂。
　　Chapter11.
　　白玉堂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那是一个拥抱，
　　一个触碰不到的拥抱。
　　Chapter12.
　　白玉堂摊开掌心。
　　泛着青灰色的指尖轻轻压在上面，一笔一划勾勒起来。
　　白玉堂低着头看勾连在一起地笔迹，眉头微微皱起。循着指尖勾连的顺序，白玉堂迟疑地读了出来：“……展……昭……”
　　白玉堂猛地抬起头望着他，脱口而出道：“你叫展昭是吗？”
　　这一刻，映入白玉堂眼帘的是，鬼笑了。
　　Chapter13.
　　展昭。
　　鬼的名字。
　　白玉堂不知道为什么鬼会突然告诉自己名字，但鬼在自己反问的时候，明明笑了。
　　而随着那一个拥抱，鬼告诉白玉堂自己的名字后，一人一鬼间最后的那点儿疏离的感觉也烟消云散了。
　　Chapter14.
　　国庆的时候，学校放假七天。
　　白玉堂宅在家里养鬼的第二天就有人登门。
　　登门的人是颜查散，白玉堂大学的学长。颜查散一来开门见山的就说要请白玉堂出去旅游，给出的理由就是两个人出门相互有个照应总方便过一个人。
　　白玉堂犹豫着，眼角地余光瞥到一直安安静静待在颜查散身后的鬼。
　　鬼正低着头，白玉堂看不出他是什么样的表情。但不知道怎么的，白玉堂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酸酸的，涩涩的，跟吃了泡了醋的酸柿子似的。
　　只因为他发现了——
　　鬼，似乎有点儿不开心？
　　Chapter15.
　　自己想多了吧，鬼怎么会不开心呢？
　　——白玉堂。
　　Chapter16.
　　白玉堂没有答应颜查散。
　　白玉堂在家里宅了七天。
　　Chapter17.
　　鬼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开始发起呆来。
　　常常白玉堂走出去很远他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似的快速飘了过来。
　　只是他再也不曾靠很近过。
　　就着白玉堂的手掌凭空写字的事再也没发生过。
　　另一方面，面对白玉堂不加掩饰看过来的双眼，鬼学会了开始躲着他。
　　在白玉堂的眼中，鬼，又开始不可理喻起来。
　　这样的鬼让白玉堂觉得无比的烦躁。
　　Chapter18.
　　颜查散的告白不期而至却又在白玉堂的意料之中。
　　白玉堂不是傻子，也不是真的情商低。颜查散看着自己的眼神不能说明一切，日常生活中对自己过度的照顾总能说明一切。
　　颜查散说：“小白，给我个机会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好吗？”
　　一米八几的汉子站在自己面前，却因为没有得到自己的答案而腿抖得让自己想无视都难。
　　颜查散眼中的深情犹如潮水般汹涌。
　　“小白，答不答应你都给个准话儿吧。就算不成，我也好继续努力，让你看到我的真心，总有让你愿意的时候。”
　　颜查散是真的喜欢他。
　　白玉堂知道。
　　只是……
　　脑海里不期然闪过那张鬼脸。
　　白玉堂自己都没有察觉地时候垂下了眼。面对颜查散殷切地目光，他说：“你让我想想再给你答复。”
　　这一刻，本已经做好长期奋战的颜查散无意是欣喜若狂的。白玉堂虽然没有立即答应，但是他也没有当场拒绝。只要没有拒绝，这事儿成功的几率就更大了几分。
　　“小白！”
　　白玉堂没有回应。
　　他慢慢地回过头。
　　鬼，不见了。
　　Chapter19.
　　白玉堂慌了。
　　Chapter20.
　　就像出现时那样，鬼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找了许久，白玉堂都没有再见到他。
　　拖着跑到酸疼的双腿，白玉堂往自己的家走。或许，鬼早已回了家里。
　　半路上，两个行人聊着天从白玉堂的身边路过。白玉堂听见其中一人说道：“听说，这鬼呀，若是在人间待久了，不去自己该去的地方，迟早是要魂飞魄散的。”
　　Chapter21.
　　听到“魂飞魄散”这四个字，白玉堂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Chapter21.
　　往回走的脚步越发的沉重。
　　临近小区的时候，白玉堂越发的提不起精神。他想，若是鬼没有回自己的家，若是鬼就像那两人说的“魂飞魄散”的话——
　　白玉堂不敢想象。
　　不过好在，幸运之神还是站在他这边的。刚进入小区的时候，白玉堂就看见鬼抿着唇，站在几步之遥的梧桐树下，双眼无神却又执着地看着他。
　　一如初见。
　　Chapter22.
　　“滴——”
　　手机的屏幕骤然亮了起来。
　　白玉堂盯着屏幕上传来的微信消息愣了愣，伸手划开屏幕。
　　署名“颜查散”的微信好友传来的消息。
　　白玉堂粗略地扫了一眼，继“小白，你休息了吗？有没有打扰到你？”“怎么这么晚还不休息”这样的对话在白玉堂“嗯”“哦”这样的答话中愣是墨迹了几十条。
　　刚刚那条微信是颜查散约他明天一起去吃饭。
　　屏幕暗下又亮起。
　　白玉堂瞥了眼缩在床角的鬼，淡淡回了一句：“嗯。”
　　Chapter23.
　　连续三天，白玉堂是在失眠中度过。
　　三天之后，白玉堂终于决定送鬼离开，去他真正该去的地方。
　　白玉堂虽然不说什么，但他真的怕，怕鬼会像那两人说的那样，魂飞魄散。
　　超度鬼的寺庙白玉堂已经找好了，叫做圆照寺。圆照寺离白玉堂所在的地方非常近。
　　转过几班地铁，打了车白玉堂带着鬼来到了圆照寺。
　　与寺中的小和尚说明来意，小和尚便将他引进主持地禅房。
　　大半个小时后，禅房的门被打开，白玉堂走了出来。
　　他不习惯地回头看去，身后空空荡荡，那个初见自己时抿着嘴唇，给过自己一个拥抱又将他的名字写在掌心的鬼已经没有了。
　　鬼，被超度了。
　　Chapter24.
　　回去的路上，白玉堂有些失魂落魄。坐在出租车里，整个人蔫蔫儿的，连句话都不想说。
　　那司机本是个话痨，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唏嘘不已起来：“哟，小伙子，听哥一声劝，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纠结这一朵花。”
　　白玉堂诧异地看着他。
　　“你说我……失恋？”
　　“嘿！不然呢？瞧你一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模样，又往这深山老庙中跑，可不就是失恋人干得出来的事吗？”
　　白玉堂还想再问，却听，
　　嘭咚——一声巨响，玻璃炸开的声音在耳边陡然响起。飞溅的玻璃渣好像水花似的在自己面前飘过。
　　失去意识地刹那，白玉堂仿佛看到自己的面前飘过一片，黑色。
　　轰鸣地雷声刹那劈落人间。
　　Chapter25.
　　白玉堂在做梦。
　　梦中他一刻不曾停歇地追着一个黑衣人跑。
　　然而每每等到他跑地近些时，黑衣人却又突然跑到了更远的地方。
　　白玉堂有心想让黑衣人停下，然而他没有停下。
　　在白玉堂的注视下，黑衣人渐行渐远了。
　　Chapter26.
　　白玉堂是在一片雪白中睁开眼睛的。
　　那时颜查散正坐在自己的病床前打着瞌睡。白玉堂看见他眼底飘着的两团痕迹，也不知道熬了多久，才能这样坐着都能睡着。
　　白玉堂没动。
　　直到他脑袋一个点空，猝然惊醒地时候才发现白玉堂竟然已经苏醒了。
　　当下大喜。
　　后来找来医生查看，医生一番检查说他已经没有什么大碍。
　　后来白玉堂从护士的口中得知自己出了车祸：“你的运气可真好，满车的玻璃都碎成了渣，司机被扎得跟个刺猬似的，现在还躺在医院里翻身都困难，再看看你，浑身上下甭说是沾上块玻璃扎了，就是连点儿磕着碰着的地方都没有……”
　　Chapter27.
　　两天后，白玉堂出院回家。
　　颜查散一路殷勤地将他送到了家里，坐了没两分钟就被白玉堂的一句“我累了”给请出了门外。
　　门内，站在自己熟悉的屋子里，白玉堂仔仔细细地扫了眼屋内的摆设，是自己熟悉的风格。
　　但，明明没有变什么，却又觉得变了什么。
　　Chapter27.
　　颜查散几乎每天都来报道。
　　颜查散眼里有浓郁的深情。
　　颜查散说：“小白你慢慢想，我等得了，不论多久，都会等到你答应为止。”
　　Chapter28.
　　白玉堂发现自己丢失了一段时间的记忆。
　　白玉堂后来才知道，颜查散竟然已经给自己表过白，只是自己没有立刻答应，只说再想想。
　　这一想，就又想了许久。
　　Chapter29.
　　一年后。
　　白玉堂站在镜子前刷牙。
　　一抬头，光滑的镜面上倒影着自己的样子。
　　看了三四秒，白玉堂才低下头吐掉嘴巴里的白色牙膏沫，然后漱口。
　　Chapter30.
　　“……晚上吃西红柿蛋花汤好不好？”自言自语着，白玉堂拿着西红柿转过头去，身后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一瞬间的失神。
　　回到小区的时候，正是漫天飘着飞絮的时候。
　　小区里种着梧桐树，一阵风吹来梧桐絮纷纷扬扬落下，像是下着绵绵的细雪，又像是点点泪花。
　　白玉堂看着看着。
　　一滴温热落在了自己手背上。
　　Chapter31.
　　白玉堂给他发了条短信。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