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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梨花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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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锁碧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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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飘满整个汴梁的时候,展昭正自并州府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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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夜半三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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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禁之后就已绝了灯火。
幸得半弯月牙悬于苍穹,照亮这四面八方的道路。
他着了件红色官服自浓浓夜色中而来,犹如夜幕下跳跃的一丛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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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着落花,虽是连跑断了几匹马腿,几日未曾好生歇息,展昭的眼眸却仍是明亮,仿若蓝田暖玉,葳蕤生泽。只是这一路燕子飞中,向来温润的眸子里却藏着分明的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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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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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掠枝头声充耳不闻,心里颠来倒去也只有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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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点满树雪白,飞掠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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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漫天飞舞的雪白色花瓣犹在眼前打转,恍惚若雪,展昭却无心顾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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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当时白衣的公子轻挑着眉眼,深邃逼人地对上了他的眼眸,仿若两弯秋月莹莹透亮,泛着森冷之气。只是脸上那笑还有些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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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儿,生辰那日白爷爷便等你一道饮酒了。若是再迟了片刻,定不轻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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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调清冷里含着不容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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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这般与他说话的人,偏是他最拒
绝不了的人。展昭顿了顿点头含笑允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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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面色终是缓了下来,虽碍着面子不曾弯起嘴角。松手的刹那,一方桌角已碎成了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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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前的约定却在耳畔不低不高地回响着。
只是未曾想到第二日展昭就被包拯派出去查案,这一去竟用了近半个多月的光景。急急忙忙往回赶,竟还是这般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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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那如梨花一般的人,展昭只觉
得一阵锥心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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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风檐香雪
一探手拂得几瓣娇艳的雪白花瓣,半侧着脸,只瞧见凤眸微垂半眯着睨着掌心中娇嫩,唇间似携着若有似无的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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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迎着阴柔的月色,那垂下的宽大的袍袖也似一片硕大的梨花瓣。袖口滚着一圈银色的丝线,那刺着的图案便是这随风摇曳的梨花。倒是应景的很。
.轻缓地脚步声逐渐上得这二层的小楼,低哑地嗓音徐徐响开道「爷,都这般时辰了,展爷许是在路上耽误了,您还是先歇息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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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不甚大,却听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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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垂眸摆弄着手中的梨花瓣,时而握拳时而张开掌心,雪白的花瓣落在苍白的掌心里赫然不见了模样般。月光在掌心融了去,片刻公子方眨了眼轻声问道「梨花白酿上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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询问的话语,分明带上了了然的笃定。 .
顿了顿,青衣的仆从弯腰轻声应道「前日已嘱咐过去,酿了二十坛梨花白与竹叶青,又订了十坛二十年的女儿红。待爷身子好些,老奴便去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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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恭敬敬地回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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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忽然听到公子的一声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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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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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笑极轻,极倦怠,带着丝丝缱绻,仿佛是被这散进屋中的梨花香气熏醉出的一个恍惚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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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备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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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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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从静静应着,态度谦恭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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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乏了,桌上的饭菜都撤了喂狗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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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瞥见那红木案几上分毫未动的菜肴,仆从赶忙应下道「老奴省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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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仆从垂下头,听得公子一声极淡然的「下去罢」,仆从便毕恭毕敬地纵身向后退去。一脚跨出门外,只听见公子的声音再次吩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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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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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从应声顿下步子应道「爷还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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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 ,
「……若有人来,便道爷已歇下,让那人改日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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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骨紧了紧,公子睨着窗外缓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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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雨初晴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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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落青瓦,好似攒了满屋顶的清霜雪月。小巷深处,薄雾清明。 .
脚叩青石泠泠清音恍惚似断笛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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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着巨阙的指尖紧了紧,展昭此时已置身在一座朱门前。檐下灯笼被风吹起,也不知是谁挖空的心思,竟在灯笼下拴了一只铜铃,如今教这风吹动着,正泛着清脆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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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瞧见那抹铜绿色,展昭突然抿唇笑了起来,满心的焦躁似乎片刻间随着这铃铛声散去了九霄云外。不做迟疑地上前叩响了门环。
.不消片刻,沉重的大门由内而开,白福着了身青衣探身出来。瞧见门前驻着的那袭红色身影,洪浊的眸子里忽然一亮,惊喜的唤道「我道这铃儿响得这般欢快是为了哪般,原是展爷您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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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抬手行礼,恭敬有礼的唤了他一声「福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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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展大人您终于来了。快些进来吧,爷已等您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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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展昭就被他扯着衣袖,直带入门内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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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爷正在歇息,五爷的房间所在何处展爷自是知晓的。劳烦展爷自去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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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落了句这样的话,白福便微笑着目送着展昭远去。转身合上大门的时候,眼里分明都亮着笑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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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的房间展昭自然是知晓的,乃是整个府邸中采光最好之处。当日白玉堂将他带到房内时,还曾讥笑他的猫窝阴冷幽暗,比不得他这窗明几净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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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府中的房间自然不能与这花了大价钱买的宅子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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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白玉堂与他日渐熟识之后,陷空岛便回的少了,两年前更是在此处买下了一处宅子。平日里白福就被安排守着这屋子,偶尔忙着自家爷与爷口中的猫儿的对月小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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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时候,是白玉堂嫌猫窝寒酸硬拉着展昭回来这里,高床软枕睡得多了便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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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这时,白玉堂便会倚着房门似笑非笑得瞧着他,也成了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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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共饮美酒,酒至微醺,乘兴比剑,厮杀的酣畅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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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桩,每一回,哪一件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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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次酒席之上,韩彰言着这二人竟真似那焦孟不离一般,有白玉堂的地方就会出现展昭的身影,反之,则亦然。 .
一猫一鼠对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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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眸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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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迎上那道目光的那一刹那,展昭发觉自己心内的那桩秘密快被这不经意的一句话,挑得翻涌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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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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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心念念地都是那个人。
.音容笑貌犹如跗骨之刺,拔不出挑不尽,舍不得,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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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香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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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轻之又轻,不落半粒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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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惊醒耳边萦绕的那浅浅的呼吸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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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掀起一方帷帐,居高临下的看着床上躺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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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方扯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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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的唤出两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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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
只此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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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般情绪收敛其中,却恁得波澜不惊。好似多年的好友在话着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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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浅淡,仿若喉咙里哼出的一声低吟,弥散入熏香内。却是好听,教人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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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眼前这人入了周公梦境,展昭还是不敢泄露半分情绪。生怕教这人在梦中听了去,生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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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他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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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真应了白玉堂的那句话,猫儿也有了不敢亮爪子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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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怕这个人再一次从自己的面前消失,再次不告而别。当初知晓这人魂断冲霄后,那种心死的感觉痛一次便好,一次便好。所以便是这么守着他,看着他,听着他的话,他的戏谑,讥诮,只要他在,便好。静的睡颜晃神,便有凌厉的掌风直冲面门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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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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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顾一切地绝决。 .
仿佛展昭是仇人一般的不带一丝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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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相对一股绵柔之力传入经脉之时,展昭方才回过神来,慌乱中急忙撤去掌力。反噬的内力顺着经脉逆流而回,叫嚣着,疼得他倒退了两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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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压住喉咙里翻涌的腥甜,顾不得自己经脉受损,展昭已是冲着床上之人焦急唤道「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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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此二字足矣。
.只听一声闷哼,原本熟睡的人正歪倒在床边,双肩紧绷着连呕数口血才缓缓平静下来,趴伏在床沿上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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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撕拉一声又多出一道口子,一阵锥心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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喘息不极,展昭已伸出手去想要拍他的后背,让他好过一些。只是还未碰到这时,白玉堂就似感觉到他的用意一般,猛地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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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脸无瑕,只是苍白的紧,仿若雪砌瞧不见血气。偏是唇瓣被呕出的血染得通红,薄唇微抿,教人移不开眼。只见他凤眸微敛,藏进风雪,冷冷地对上展昭的眸子,低喝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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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中的疼惜尚未便是再也压抑不住,直将白玉堂看在眼里。只是白玉堂说出的话却冷彻心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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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思及后果,只是突然听到这样的话,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两人相识的这许多年来,还是头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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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正在气头上的人又如何能察觉展昭眸中的黯淡与异样的情愫,白玉堂此刻只觉得展昭万般的不顺眼。隐忍一夜的怒气便止不住的撒给了面前的人。 .
「怎?还要白爷爷送你出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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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展某并非有意失约,实乃展某之过。还望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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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大人,您何错之有?」以不等展昭解释完,白玉堂却已是轻扯出一弯讽刺的笑来,轻描淡写地说道「这样的事,展大人已不是头一次干了,说来也是白某忘了,白某之过,展大人,您何错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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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
「若无其他事,展大人请回,白某要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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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被这话扼住喉咙一般,生生发不出半个字来。白玉堂却已趁着这时下起了逐客令。语毕,白玉堂已缓缓阖上眸子,似是不愿再见他一样,唇间的笑越发的清冷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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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白玉堂唇边的笑轰然颓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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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你当真这般教白爷爷失望,也罢也罢,白爷爷便随了你的心意,老死不相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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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死不相往来】这短短六个字,只是这么想着,心里就这般难受,连呼吸也受了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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皱着眉挨着这难过,只是突然,白玉堂感觉自己的脸被一双手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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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的老茧蹭在脸上,莫名地让他的心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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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
.低哑的嗓音,白玉堂的心头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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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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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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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恼我,揍我,却不能让我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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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一怔,连忙睁开眼。眼前,缓缓凑近的一张脸这般的熟悉,在每个午夜梦回,灯火阑珊之处都出现过的面孔。
.展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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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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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上肖想已久的唇,展昭嘴唇贴着那染血的薄唇,动了动,说出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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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却听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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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