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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六章 幻想 ...

  •   范云城在阳台上喝酒。

      风景没见过她喝酒。相处这么长时间,看见的总是她捧着一杯热茶靠在椅子上,或是坐在窗台上看书,总之都是温婉的,安静的,沉默的,眼下她迎着夜风自斟自饮,酒器与桌面碰撞声中,生出几分萧索的意味。

      “我一直是不喜欢喝酒的,白酒太辣,红酒太酸,啤酒太苦,”风景踏进阳台的时候,范云城仰头喝完白瓷盏中剩下的半盏酒,头也不回道,顿了一下,回头看向风景,又补充道:“烟味太呛。”

      风景笑笑,拉过椅子在茶几另一边坐下:“所以要来阳台吹吹风散散气味。”见她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问:“洋酒尝试过吗?”

      范云城手上一顿,头微微歪了歪,似乎是在回忆,想不起来,就放弃般的回答:“洋酒都是些奇怪的味道。”

      “风晗启今天晚上的航班回国了,把赵宜嘉一个人留在了酒店。”

      范云城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样,只是单手慢慢转动着杯子,眼睛定定地看着里面澄澈的液体:“不过我父亲一向是很喜欢的……我是说,他喜欢白酒,尤其喜欢高度的烈酒,他总是说香,”她将酒盏凑到面前,闻了一下,然后皱了皱眉头,“刺激,呛。”说着却又喝了一口,抬眼看向他,“你要来几杯吗?”风景摇头,她便继续自顾自地喝着。

      “借酒消愁,自然没工夫理会酒是不是真的好喝。”

      “消愁?我哪来的愁?我只是,本来就不喜欢。”

      “他对我很好,”沉默了很久,范云城忽然开口,“他那时候对我,真的是很好。我前半生,也称得上是安稳无虞,家庭、爱情、婚姻,虽然父亲去世得早,但那之前很温馨,之后……母亲也很爱我,所以都算得上美满,应该是过着不少人羡慕的生活吧。

      “风晗启刚和我结婚的时候,真的很不受风家的重视,他也不是很在意这件事,只是专心帮着我母亲打理公司,母亲对他的表现也很满意,渐渐把大部分工作都交给他。工作一多,人就变得忙碌,有时候母亲看我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就会劝我说,男人,总是要以事业为重的,其实我并没有为他没时间陪我而不高兴,相反,每次看他明明那么累却还是要坚持抽出时间陪我,我只是太心疼……”

      范云城觉得自己似乎是有些醉了,但记忆却好像一时间十分清晰。

      “所以我很难过,那些事之后他就那样提出离婚……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或者是为了什么,他想怎样就怎样吧。

      “在疗养院的时候,每天见得最多的就是白色。窗子外面不远处有一块草坪,是绿色的,但我从来没踏上去过,后来从那里走出去的时候都没有……除了那块草坪,窗子是白的,栏杆是白的,围墙和天都是白的,树上的花也是白的,甚至是围墙后面的那根电线杆。

      “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过话,送药的那个护士只会说‘该吃药了’。我从来不问她什么,因为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问的,出去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别人都以为我是哑巴。

      “对了,我还没有说我怎么出去的吧。我呆的那栋楼那天失火了,所有人都被赶到了楼下,新来的护工好像太害怕,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也没有看管我们,我就换了套护工的衣服,从消防车进来的那个门走出去了。

      “我之前,并没有过逃离的想法,但那个时候忽然觉得,我有些厌烦白色了。”她顿了一下,又笑了一声,“他们居然也没有发现。”

      范云城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拿着酒杯放在眼前一动不动,像是在等风景接话,又像是在发呆。

      风景看了看她身上的白T恤,又看了看她手上的白瓷杯,道:“你现在似乎并没有很抵触白色的表现。”

      范云城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微眯了下眼,又面无表情地转了回去。

      风景有种自己被人骂了“白痴”的感觉。

      一会儿他又开口道:“我去过赵宜嘉的家乡,交往之后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去的。那时候她不像我之前交往过的女生那样急着要去我家,但也很少提到过她的父母。

      “你也知道的,我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从小就没见过什么叫真正的贫穷,也不能体会他们那种因为家庭背景而产生的自卑,听人说她家条件很不好,我就想让她带我回家看看。我的本意是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但是她的反应很大,虽然没有吵起来,但很久没有给我好脸色,我也就没再提过。

      “后来我瞒着她去她家乡的城镇看了一次,那种用泥和砖建的房子你见过吗,墙上都看得到裂纹,窗户边角还塞着塑料袋,彩色的。那里到处都是那样的房子。

      “当然,她家并没有困难到那种地步,住在离城镇中心稍近一点的居民区,但我还是觉得,我简直是把她从人间炼狱里解救了出来。

      “我以为她是自尊心太强,也没有和她提过去看过她家这件事,毕竟我只是远远地看了她父母一眼,并没有正式拜访。后来……后来才发现,她应该是根本就没有自尊心的吧。”风景犹豫了一下,没有提看过的那段赵宜嘉纠缠风晗启的视频。

      “怎么没见过,”范云城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句,“我还住过呢。”风景这才明白她说的是自己之前提到的那种房子,觉得她这反应时间长得有些好笑,不自觉的就笑了出来。

      范云城没有理会他的笑,径自抓着他的手腕,边摇晃边说:“那种房子还算很好的了,你见过,见过那种住在铁道旁边的人吗?我以前以为,只有流浪汉才会在铁道旁边、桥洞底下住的,但是真的!真的会有一家人住在那的!……很多张床,还有锅碗都放在那里,没有墙,桥体就是房顶……每家都是,白天出去找零工,晚上回去睡觉,那里也是市场,没有学校……”

      风景看着明显醉了的范云城,没有挣脱被她抓得有些疼的手,她的逻辑和语序已经有些混乱,但他还是听懂了她在说什么。

      “哈!”她忽然笑了一声,“说什么……‘很抱歉让我一个人在外面受了那么多的苦’,他知道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还作出那么愧疚的样子,说得好像当年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其实……风晗启他……”真的不知情。风景刚开口,手腕便被范云城抓着狠狠按到了桌面上,手背拍到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啪”一声,疼得他瞬间皱起了整张脸。

      缓了好一会儿,看着范云城低头沉思的样子,权衡之间还是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或许这个时候她不知道会更合适。

      “那个时候真的很辛苦……不敢和流浪汉抢地盘……我什么都没有,连难民的棚子都住过,因为那里不会查户籍……救助难民,让他们移民的时候我也跟着,就有了新的户籍国籍,那以后好过了一些……”范云城仍然按着他的手,酒杯已经放了下来。

      “过了几年,我想去苍岩,真的,差点死在路上了……我又累又渴倒在路边,真的好辛苦……”
      风景忽然觉得有温热的水滴到了手上,范云城低着头他看不见她的脸,但听见了吸鼻子的声音——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哭。

      手边没有纸,他想了想,抬手用袖子摸索着给她擦了擦眼泪。

      沉默许久,范云城止住眼泪,另一只手覆在风景手心,又来回用手指描着他手上的纹路,风景觉得很痒,想要收回手,但被范云城一直无意识地用力按着,想要握拳,又被她在手上锤了一下,只能放弃挣扎,同时心下也为她醉后幼稚的行为觉得好笑。

      范云城轻声道:“我不止一次地想过,会有故事里一样的人出现,从绝望里面拯救我……我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并没有人出现……我又想,不必可以拯救我,只要能陪着我就好,可是也没有……倒在路边的时候,那对母子救了我,可是到了关口就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你知道么,幻想就只能是幻想,我明白了以后,就再也没有等过。

      “我学着要自己一个人好好地生活,虽然去对岸大陆之前那几年也是一个人生活,但是并不好,因为还对幻想抱有期待。

      “和风晗启说的路线里省去了很多地方,都是一,个,人,”她说着用力点了三下风景的手心,“不过也很漂亮,我都去过的……

      “留在汀城是因为那里有片湖,很漂亮的湖……不是因为朔月的湖……那个真的很漂亮,一般是自然的,一半是人工的,可以在人工的河岸上散步,也可以划船去另一边,就是有点累……没有人陪着,我在那里修了学位……其实不想走的,但是不能在一个地方呆太久。不过那以后,有了学位以后,可以找到工作,有了工作经验,以后就过得容易多了……”

      风景想和她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之前没有听她提过这些事,没有话题可以和她交流,至于安慰的话……她是因为喝醉了才会这样拉着他絮絮叨叨说着、卸下平时一副淡然的样子对他诉苦,或许她现在已经不能分清他到底是谁了,但是他还清醒着,两人的关系并没有近到可以让他自然而然地说出那些软绵绵、暖心窝的安慰人的话。

      事实上,他也没有多少安慰人的经验。

      范云城忽然抬头看他:“我跟你说……”她抬起一只手在空中虚虚的点着,大概是觉得有些暖,放在风景手心的那只手后来抓着就没有放开,“我去过很多地方的,内陆、对岸、草原、雪山、沙漠……不对,沙漠边缘,都是自己去的,所以,如果哪天再沦落到一个人在外面漂泊,我自己也会过得很好……”

      风景听她这么说,忽然觉得嗓子有些紧,但过了很久,也只挤出了一句:“不会再漂泊了。”

      范云城大概没听进去,只是絮絮叨叨地说着:“……独自生活的技能,你们都不一定比得过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整个人直接趴在了桌子上,没了动静。

      范云城没有压在风景手上,慢慢睡着后手上也没了力道,风景收回手,看着远处的海面有些出神。

      夜色渐浓,虽然面朝海边不至于被冷风直吹,室外气温也不可避免地降了下来。

      风景打了个哆嗦,忽然感觉有些冷,反应过来自己发了好久的呆。他转头看向一边的范云城,对方好像已经睡熟,伸手推了她两下也没有转醒的迹象。他想了想,起身走到范云城身边,准备将她抱回房间。

      伸手将她上身扶起来,一手揽着她的肩,弯下腰另一只手正要抄起她的双腿时,耳边传来一声“嗯?”。

      风景反射性地转过头,双唇不期触上一片柔软。

      映入眼中的是一双迷蒙的眼睛。

      他后知后觉瞪大双眼,将自己撤出一些距离。

      范云城显然还没有弄清楚现在的状况,也没有意识到两人的姿势有不对,只是不明白风景为什么会突然离自己这么近,不自觉地咂咂嘴,道:“你要干嘛?”

      风景却没有查出来她的不清醒,只是尴尬着,有些含糊地答:“我没有想要……吻你。”

      “吻你?”范云城一脸莫名,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也没大听清风景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最后两个字,便照着字面意思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往自己这边一拉,抬头吻了上去。

      风景再次瞪圆了眼睛,直到范云城又一次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仍处在震惊中,维持着刚刚的姿势不曾动过,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略显僵硬地将人抱起来走回室内,两耳却像少年人一样爬上了两抹红色。

      第二天范云城醒的时候,风景已经坐在客厅看杂志了。余光见她走近,头也不抬地打了个招呼。

      范云城有些古怪地看了看他,回了一声早,转身去厨房找吃的。

      风景面对着杂志,眼睛瞥到范云城拿了东西从厨房出来,装模作样地将杂志放到一边,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昨晚喝了不少酒,说了不少以前的事。”

      范云城在他对面坐下来,不甚在意地答:“哦,是吗。”

      风景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问她到底记不记得昨晚后来发生的那个小意外。范云城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问:“怎么,我昨晚发酒疯了吗?”

      “没有。”风景很快回道,觉得答得有些生硬,又添了句:“昨晚外面风大,你吹了挺久的风,现在没觉得不舒服吧。”

      “没,挺好。”范云城喝了口牛奶,又道:“昨晚是你送我回房间的吧,多谢了。”

      “不用谢,应该的。”风景闻言,心下松了口气,还好她什么都不记得。对方却又忽然发声,他的心又微微提了起来,只听对方道:“你起来挺久了吧,一直都在看杂志?”

      “嗯,放在房间里的,随手翻翻。”

      范云城“唔”应了一声,捧着玻璃杯看了一眼被他放在一边的杂志,“那风先生挺厉害啊,倒着都能看那么久。”

      风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被看了许久的笑话,尴尬地站起身:“下午的飞机回去,你先收拾收拾东西吧,我去看看材料准备好了没有。”说着有些慌乱地离开了房间,留下范云城在身后轻笑出声。

      今天的风先生依旧对范小姐感到无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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