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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现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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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恩沉默了很久,我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那么大年纪的人,体力也不会好吧。
我斟酌道:“那后来呢?”我听到他那边的喝水的声音,尹恩接着说道:
“后来,他生病了,我正好也辞了职。我在家照顾他,我们开始在家附近找些乐子。
他对那些茶具非常感兴趣,常常搬回家好几套,还要对我说:‘你可不能责怪我,这种样式可不常见了,太美丽了。’我觉得他是在给自己的行为找借口。
我原想去找一份没那么忙的工作。可是他的身体越来越差,病也一直没好。他非常抗拒去医院,我只好请医生来家里,在家陪着他。
他的脾气也坏了起来,常常会自言自语。这一切仿佛都是突然发生的,我能理解他,却找不到办法治好他。
那天,他从卧室出来,想给自己泡茶却失手打碎了茶壶。我听到响声急忙赶来,却看到他蹲在地上小声地哭。
那一刻我的心都要碎了。
我的爱人为什么要受这种苦?我抱着他安慰他,我们一定有办法的,一定能治好他。
他却说:‘没办法了,没办法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说?这把刀捅在他身上也捅在我心上,我俩抱头痛哭了一场。他对我说,他来到这里时,想了很多办法,却都没有用。本以为这是最糟糕的情况了,却遇到了我。
‘你看这世界永远不缺坏消息。’他这样对我说,之后又闭上了嘴。
他欲言又止,我无从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当时很害怕,他日复一日的消瘦下去,我却毫无办法。”
伊恩将声音压得很低,尽量使自己平静。这是个被提前剧透的悲剧,我没法安慰他。
好在他并没有伤心多久,“哦,我该速度地把故事讲完。”
“没关系的,我觉得你需要缓一缓。”我说道。
“现在已经很晚了。”伊恩说:“我该把故事讲完。”
我本想说没关系,这是我的工作。但是他已经开口了,我继续安静地当一个倾听者。
“他的脾气变得越发地坏。”
“有一天我回来,家里一地的碎瓷片,机器人在滴滴地叫着。一团糟,他砸了自己收藏的茶具,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拿不起来了。他从桌上将它们推落,又命令机器人拿过新的摆在桌上。
我生气他这么自暴自弃,所以我和他大吵一架。
他那么虚弱,却撑着身体和我嘶吼,每吼一句,身体支撑不住地颤一下,我的心也颤了一下。我先哭了,他也停止了嘶吼,用他手臂搂住我,嘶哑地说着对不起。
他变得那么瘦,我能毫不费力的抱起他。
手上的戒指也带不住了,他摘下交给我。他说:‘我不属于这里,可我舍不得你。’当时我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不在的日子里我总在想这句话。
他消失的那天我依旧在想这句话。”
“他就……这么不见了?”一个生着重病的人。
“是啊。”伊恩说:“那天医院打电话来,需要我亲自去拿药。怎么那么巧,我想了一辈子也想不通。现在已经没有想的必要了,我也老了啊。”
“你找过他吗?”我问道。
“找过一段时间,后来就不找了。”伊恩说。
“为什么。”我脱口而出,又觉不妥,赶紧解释道:“你这么爱他,为什么忽然就放弃了。”
“啊。”伊恩笑了起来,“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啊。我去警局报案之后,有警察上门来问我和他什么关系。我觉得很奇怪,我说我们是恋人。那个警察却说,他的身份是假的。”
伊恩见我不说话了,就笑着说:“所以我不找了,他告诉我他叫邹回声和我告诉你我叫伊恩一样。”
我不明白,“他走的时候,真的什么都没留下吗?”
伊恩沉默一会,说:“哦,有的。他留下了一张字条——我在未来等你。”
他用着无所谓的语气,表示他不在乎,可是我忍不住地想,他看到那张字条的心情。
我出言安慰道:“其实……”
突然,那边一阵嘈杂,吱吱呱呱像是什么东西再摩擦,有人在说话,接着是一阵安静。
我被吓了一跳,赶紧喊道:“伊恩,伊恩先生?”
没有回答。
我不仅有些担心起来,要不要接通医院的电话?
也许是一分钟,或者是两分钟,终于我准备要拨打电话的时候,耳机里穿出沙沙的声响。
“伊恩先生?你还好吗?”我希望他能给我一个回答。
“哦,我的天呐,被苏女士发现了。”伊恩在那头小声地说话,“我要结束对话了。”
“呃,好的。”我想起来他说他在养老院。
“孩子,你们会刊登这个故事吗?”伊恩忽然问道。
“这个。”我迟疑道:“这个要看我们主编。”
“哦,我能提个要求吗?”
“好的,你说。”
伊恩清了清嗓子,尽量清楚地说道:
“If I should see you,after long year.
How should I greet,with tears,with silence.
我希望能加上这两句话,如果刊登的话。”
用眼泪和沉默面对我们的再次相见。
“好的,没问题。”我仔细回想他这两句话,有什么一闪而过,我问道:“伊恩先生,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你后来有没有再见过你的恋人?”
伊恩的声音带着笑意,我能感受他快乐的心情,他说:“我一直都可以见他。”
他和我道了晚安,切断了对话。
下班前我将稿件整理出来——我一直就是做着那么枯燥的工作,倾听和记录,原谅我体会不到台长所说的浪漫。我一直打算为自己找一份有前途的工作,而不是浪漫的工作。
回去的路上,我打开了早间新闻——自动驾驶的话,不找点事干还是太无聊了点。
“……邹先生你明明是机器的发明者之一,也参与了实验,为什么你要反对这项技术呢?”
“因为它一项不成熟的技术,我们企图对历史加以改造的行为是充满争议的。”
“那你是属于那一边的?”
“很复杂,我是参与人员之一,所以我希望它能更加完善。但是作为一个普通民众来说,它的完善会改造我的生活。”
“这里你用了肯定句,而且用的是改造这个词。”
“对,我是被它改造的人。”
“你是说你参与实验对你的生活产生了影响?”
“是的,当我意识到我可能要留在那段时间里的时候,我做了很多准备,让我像一个社会人而不是未来人……”
“铃铃铃,啾~”这是台长的电话。
我调小了播放声音,接通了电话,“台长。”
“哦小俞啊,我看过你的辞职报告了,你是对工作有什么其他的打算?”
“是的,这个晚班的工作,我有些适应不了。”
“你这几年不是干得很好嘛……”又开始讲他那一套道理了。
我偷偷打了个哈欠,开始敷衍——夜班后,人很累啊。
“……实验出了差错……影响吗?”
“时间……身体……不可逆的损伤……”
新闻的声音变轻,只有间或几字传入耳中。
“台长,不是我能适应,是因为我年轻啊。最近一年有一些吃不消了。”我时不时回答一句,这个社会人力这么贵,想找一个啃上夜班,工资又不多的员工很难呐。我明白台长挽留我的心,但是我累啊。
现在终于想起我了啊?我愤愤地想,伸手将新闻声音调大。
“不稳定,传输和送回的时间是最致命的。不属我们的时间,身体衰竭得特别快,这是无解的至少现在是无解。”
“那你在那段时间里停留了多久呢?”
“两年,仅仅两年我的身体就支持不住了。而且机器处在失控的状态,它开启时间非常随机。”
“机器为什么会不稳定?”
“说不清楚,只能说这次实验非常失败和冒失。”
我又打了个哈欠,身体渐渐摊倒。台长在那头叫到:“小俞啊,你有没有在听啊?”
“有有有。”我又支起身子应道。
“哎,年轻啊,你现在就是在攒资历啊。有机会我当然会给你啊,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啊。”
“噢。”我又开始走神,新闻的对话声响了起来。
“对现在出现的时空旅行提案,你怎么看?”
“我是反对,原因前面说了,对身体会造成不可逆的损害。即使是技术成熟,这种事情不能百分百保证不会发生。”
“呃,你对你的时空旅行感到后悔吗?”
“不后悔,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再进行一次实验。”
“可是你的身体应该不允许了吧?”
“……没关系,我想回去看看段时光里的人,留在那里。”
“这个岗位不能缺人,这样,你做主播怎么样?还是夜间节目,班次最近是动不了了……”
主播?!我一下坐直了,随手调小了音量。
“如果……选择……?”
“……我会再实验一次……我爱他……”
我对台长提的条件非常满意,虽然班次没变,但是工资涨了又是主播。我满意地挂掉电话,盘算着可以换一个家用机器人了。
“好的,感谢邹回声先生来到我们晚间新闻……”
嗯?原来是昨晚的重播,我赶紧换到了早间新闻,重播的时间撞一起是怎么回事。
我意犹未尽的打开手机,看到台长的信息,“下午来台里详谈。”
这一刻我的心情犹如初升的太阳一般,时间从这一刻变得真实起来,它不再停留地向前走。
我希望它能慢一点,因为这是我最高兴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