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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春风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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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月月底雪月楼都会举办一次才艺比赛,全部姑娘都要展示才艺,让到场的客官通过送花的方式评价打分,从而确定下一个月的花魁,而排名将决定姑娘们的身价。
才艺,指的是歌舞琴棋。当然,台下之人更多的还是在欣赏姑娘们的样貌身材。
紫若在雪月楼四年,从来都是以面纱示人,能当上花魁,所依仗的,不过是那琴艺罢了。
如今琴毁了,她若还想站稳脚跟,自然是要寻一个趁手乐器的。
在锦江城中,最好的乐器,只在雪音阁里才有。
雪音阁是冷月宫旗下“雪”字号商铺之一,在龙泽国境内,不论什么地方,都是最好的乐器店。
数量最多,种类最全,品质最好。
远远地便听到雪音阁里有琴音传来,紫若很熟悉的曲子,是一首《春风度》。描绘的是初春时节草木葱荣,鸟语花香,一家人相伴外出踏青的情景。
她母亲在时常常会弹这首曲子,后来跟了凌君月,他也会应她的要求弹给她听。
进了门,有伙计过来招呼,艺雨将他打发了去,紫若便一人在店里挑选。
雪音阁的乐器是按种类放置的,她直奔放琴区域,略略一看,有些皱眉。
还是上次的物什,只多了些稍次的。
这下可如何是好?紫若微微敛眉,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琴弦,低头沉思。
零零散散的琴声响起,虽然清亮,始终是少了几分灵性。
紫若摇了摇头,轻轻勾起唇角。罢了,不能弹琴,总还是有别的乐器的。可没人规定,身为琴师便只能抚琴的。
她径直走向放萧的架子,一件一件仔细端详,却一直没能遇到一支能让她拿在手中试音的。
直到她看见那支玉箫。
是支堇色的萧,偏墨,箫身较寻常的箫来说有些长,身上没什么花纹,看起来风雅大气得很,可惜被放在角落里,虽然没有蒙尘,却也是一副无人问津的样子 。
一般的箫都是竹制的。玉箫不仅偏重,而且易碎,加上成本高,价格不菲,平常人是不会用的。
这箫以前并未见过,应该是最近刚出售的,不然也不会没有人认出这玉乃是星月山上出产的玄堇玉,虽然是一种玉石,却极为坚硬,刀砍不断,摔掷不碎。
这种珍宝,哪儿能是一般俗物可比?想必价值不菲。
紫若叹口气要放下,却耐不住心中的喜欢,几番挣扎后,还是依着心意将它缓缓放在唇边轻轻吹响。
很悦耳的声音,仿佛能与心灵产生共鸣,让本只是想试试音色的她生生奏完了整首曲子。
一曲作罢,才发现身边已围了不少人。凌君月竟然也来了。
有前来挑选乐器的客人,有路过的行人,有店里的小厮,有这阁中的崔管事。还有……他。
紫若垂下眸将手中的箫递给崔管事:“倾尘失礼,让各位见笑了。”
崔管事没有接,满脸堆笑连连摆手:“姑娘说得这是哪里话,仙音难得,今日能听姑娘一曲,是我们的荣幸!”
周围的人也是连声赞叹,说着些诸如“倾若姑娘不仅琴弹得好,箫声也如此脱俗,真不愧是锦江的第一花魁”之类的话。
花魁,而不是才女。在那些人眼中,青楼女子纵然再多才,也不过只是个玩物。
紫若的眼角扫过凌君月,只看到他淡然温和的笑,既不阿谀,也不鄙夷,目光专注地看着她,清澈明亮,眼底只有单纯的欣赏。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大概,也就是如斯了。
紫若心中想着,却听那管事道:“倾尘姑娘来我雪音阁多次,如今可算找到称心如意的乐器了?”
那箫确实颇合心意,紫若含笑点了点头,迟疑片刻,问:“不知这箫……值多少价钱?”
再贵重的东西,既然放在这里出售,终归还是有个价格的。或许,她还是可以买得起的。
崔管事笑眯眯,伸出一根手指:“一千两。”顿了顿,在紫若惊喜的目光中吐出后面的两个字--“黄金”
千两黄金,便是万两白银。
周围的人一阵惊叹,没有想到小小一支玉箫竟然会这么贵。
紫若的眼睛瞬间黯淡下来。她不过是锦江城的一个小小花魁,纵然再受欢迎,以清妓之身,又能有多少积蓄?
可这箫她却着实喜欢得紧。
紫若看向艺雨,见她咬着唇比了五个指头后,面露难色地向管事恳求:“倾尘今日出门身上并没有带太多银钱,可否先支付一半,其余的…容日后慢慢偿还?”
崔管事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面上仍是和气的笑容“`雪'字号商铺的规矩,姑娘该是知道的,从来都不允赊账。”
他这般说,紫若便知道再无转寰的余地,商人重利,哪里肯做这种不保险的生意?更何况,规矩还在那里摆着。
紫若抿了抿唇,恋恋不舍地将箫放在架子上。
这么一柄好箫,如今已露了锋芒,恐怕用不了多时便会被人给买去了吧。
她看看四周围着的一些人眼中饶有兴致的目光,苦苦一笑。若是始终遇不到也便罢了,偏偏碰上了,却要失之交臂…
向崔管事告了辞,紫若拉着艺雨往门口走去。
然而在走过凌君月身边的时候,却被他微微抬高的手臂拦住了。
“姑娘请留步。”凌君月清雅的声音响在紫若的耳畔:“若是姑娘不嫌弃,在下愿借姑娘五千两,也好当做姑娘归还玉佩的报答。”
是了,当日她曾经要他帮她一帮的,想不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只是,她如何还能再欠他呢?
见紫若迟疑着不肯接,凌君月直接将银票递给了崔管事。让紫若暗自赞叹月王府果真财大气粗的同时,不得不摇头苦笑。
事已至此,紫若再推辞也说不过去,便示意艺雨将余下的五千两补齐。
紫若拿了箫,真挚地向凌君月道谢:“多谢公子相助,倾尘不胜感激。只是无功不受禄,这五千两…倾尘必定立刻归还,绝不拖欠!”
五千两白银,于他而言并不算什么,但对锦江的一个小小花魁来说,却是相当于全部家当的大数目。
无功不受禄,而他也说了只是相借。
“举手之劳罢了。”凌君月摆了摆手,笑道:“如果倾尘姑娘当真想要报答我,不如再吹奏一曲,让在下一饱耳福,如何?”
紫若垂下眸,目光扫过凌君月那双常年握剑执笔的手,点了点头。
这是他想要的,她自然愿意为他达成。
当年他常为她抚琴,如今她来为他吹箫,挺好的。
玉箫长鸣,依旧是一曲《春风度》。
紫若看着凌君月那谦和淡雅的笑容,恍惚间竟看到了早已逝世多年的母亲。
很多年后她才明白,为何每当母亲弹奏这首欢快曲子的时候满目萧然,为何明明很伤心还要笑得那么灿烂。
只因,求而不得,才愈加渴望。
因为渴望,所以想像自己曾经拥有,不会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