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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美人图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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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非一直记得,他十六岁的时候,师父曾给他算过一卦,说他二十岁和二十七岁分别有一劫,都是大凶,渡不过便不得善果。
他当时只是茫然,细想却也不觉得慌乱。他虽然才十六岁,却已是注定的下一任国师,在这个位子上的人,注定要以己身守卫家国,平定四方,有生死劫,是在正常不过的。
然而等他到了二十岁这一年,他才知道,他命里有两个劫难,一个是生死,另一个,却是情劫。
那一年他去了泸州,拜访了宛天阁,见到了当时的阁主,和她十五岁的弟子。
宛天阁的历任主人都以容貌姣好闻名,玄非又是长在皇城里,见过的美人只多不少,只是他向来不在这方面留心,还被宫里的皇子笑过是不解风情,白白浪费一张好皮相。
然而当他见到那个跟在现任阁主身后的少女时,却觉得眼眸像是一下子被点亮了。仿佛是一瞬间灵台清明,花开四野,他的眼里只有那个身著红衣的少女,眉目殊丽,妩媚中又有着英气,坐在她师父的下首,带着点好奇看过来。
她的眼睛生的是真好看,皇宫中的琉璃珠也没有这样明亮的,他模模糊糊地想道,却又不敢多看她,只是与她师父寒暄。
他活了二十载,情爱之事一无所沾,连他自己都以为他确实如旁人所说,是天生的不解风月。然而到今天他才知道,没有谁是天生的冷心冷肺,只是还没有遇上让他的心和血都暖起来的那个人而已。
后来他回了皇城,师父问他这次拜访可有所获,他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受益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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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河二十五年的时候,他被派去宣州,收服为祸已久的一只魔蛟。
这一年,他二十三岁,是李氏王朝的新任国师,燕归十七岁,刚刚继任宛天阁主人。
两年里,他来了泸州很多次,和燕归一起游过明月湖,点亮过树枝上挂着的花灯,帮她刻过木雕……他陪着她做了很多很多事,却一直没告诉她,他喜欢她。
她也问过,侧着脑袋,明丽的脸庞上带着笑,“玄国师,你好像无论我什么要求都会答应,为什么呢,比我师父还由着我?”
他摸了摸她的额发,“你我的师父本就是好友,我便如你的师兄,照顾你是应该的。”
她不知在想什么,轻轻地哼一声,转身又去看街边的花饰。而他跟在她身后,看着少女逐渐抽长的身影,安慰自己,再等一等吧,等她再长大一点,他就光明正大地和她说他喜欢她,问一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他也许没什么特别的过人之处,但他会一生一世都对她好,只喜欢她一个,等他们都白发苍苍了,他还会陪着她去游明月湖。
他在心里一点点勾画他们的未来,只是简单的长相厮守,有一对小儿女,想到高兴处,他有时会不自觉的笑出来,但很快又开始担忧那个明丽动人的少女是否会另有所属。
陷在爱恋中的人大多是这样的。
然而他最终没有说出口,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告诉燕归,他喜欢她。这个算不得隐秘的心事,连同他勾画的未来一起,被他沉到了心底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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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河二十五年,他去收服魔蛟,快要成功时却被它喷出的最后一点瘴气入了体内,牵动了他七年前为平西蛮而落下的旧伤,心脉受损。
被称为圣手的医者来帮他治疗,但也仅保得他十年寿命。他道了谢,恭敬的送人离开,神色与寻常并没有两样,但转身回了屋,他便把本要寄到泸州的土仪收了起来。
他失去了求娶心仪女子的资格,一个命不久矣的人,是不该耽搁一个少女的年华的,无论他有多爱她。
这是他命里的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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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泸州的信还是一封一封的寄过来,即使他再也不回。绯红色的信纸上是比寻常女子更为苍劲的字体,写了满满一章,零零碎碎地把执笔者的生活铺开在他眼前。
“……玄国师,近来泸州常常下雨,我便听着雨声入睡,常常梦见你,梦里你还是老样子,喜欢穿黑色的衣服,笑起来却很好看。然而等我醒来,我却会想,不知道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和以前有了改变……”
他看着这几行字,心脏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钝痛,他想不知道她日后会成为谁的妻子,和谁相守一世。他嫉妒着那个根本还未出现的人,在观星台上坐了一夜,吹了一夜的凉风,第二日便染了风寒。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他仿佛看见那个心心念念的少女就在他身边,伸出手去,却什么也握不到。
绯色的信寄来第十一封的时候,他还是去了泸州。
他是偷偷去的,是在冬天,泸州刚下了雪,他只想着看燕归一眼就好,如果见不到,起码让他知道一下她的消息,知道她最近好不好。
然而当他站在明月湖边游移不定,不知道要怎样靠近宛天阁不被发现的时候,他看见一地的素雪中走来一个红色的身影,纤细而高挑,手里撑着一把伞。
他愣愣地看着燕归走近,脑海中第一个反应是,她消瘦了。
然后他便乖乖地和燕归回了宛天阁。
此后他每年的冬天都会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依旧陪她去游明月湖,陪她去集市,给她讲之前四处游历的旧事……
只是他再也不去回应她的感情,在她玩笑一样说着要娶他当宛天阁主夫人的时候,他虽然一笑置之,心头却是在滴血。有一瞬间他真的想就这样答应她,他想说好啊,我愿意给你当夫人的,只要我们在一起便好,不管日月朝夕,也不去想以后。
但他不能,他做不到,面前的这个少女有着这样令人心折的风华,在他之后,必定也会有无数人对她倾慕。她总能觅得一个良人,相伴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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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河二十九年,北方有灾,有损于江山社稷。
他向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帝王拜别,然后去了泸州。他编了一个再拙劣不过的谎言,说他有一个好不容易寻到的旧友,他要去见她,今年的冬天,便不来了。
说话间他不敢去看燕归的眼睛,只是低着头,望见她细白的手腕上戴着一对翠绿的镯子,是他去年送她的。
“你那位旧友,是男子,还是……女子?”他听见她轻声问道,像一根羽毛幽幽地落到他心里。
他的手暗暗握紧,回道:“是女子。”
然后他便仓皇的离开了,宛天阁外的阳光洒了一地,草长莺飞的四月天,到处都是一片融合,只有他一人,如坠冰窟。
他的腕上还带着一串她送的佛珠,被他偷偷的刻了“吾爱”两字,然而他这辈子,都再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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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河二十九年,五月,李朝第四任国师,玄非,卒。
魂飞魄散的一瞬间,玄非脑海中唯一的想法是,希望他一直深爱的,那个叫燕归的女子,能够平安喜乐地度过余生,老来子孙绕膝,儿女满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