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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第一百一十一章 ...

  •   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在脸上擦洗着黏腻的汗水,仿佛在擦拭着一件珍爱的
      古玩,小心又轻巧。巧手下静卧的人慢慢苏醒,努力想看清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可是沉重的眼帘只能睁开一条缝隙,黑黑的影子晃来晃去,五官样貌却一点也看
      不清,只留下嗡嗡的声音扰人清梦。

      苍白的双唇嗫嚅着,半天吐不出一丝声音,有清凉的水滴滴入喉,让干涸
      已久的人忍不住嘬起嘴唇渴求更多。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慢慢睁开,一双灿若
      星辰的眸子渐渐显现出来。

      入眼,是一架半新不旧的蓝花帐子,帐子上没有富贵人家常挂的繁复坠饰,
      倒是一个憨态可掬的鲤娃戏莲荷包小巧质朴。帐子用绳线拢起,帐子下面床榻前,
      一位面貌憨厚的大婶正关切的望过来,见床上之人已然转醒,她立刻俯身问道:
      “小娘子,你醒了?感觉哪里不舒服啊?”

      悠悠醒转之人,正是大难不死的君绮罗,见自己身处陌生之地,她费力的
      想抬头看的更多,岂料浑身一阵钻心的刺痛,她倒吸口气抚上小腹:“我的孩
      子……”

      “小娘子,你别急。你腹中的孩子没事,已经保住了。”见绮罗满脸的担忧,
      大婶急忙说道“你这小娘子也不知是有福还是没福,竟然掉进了大壮兄弟的陷阱
      里!幸好大壮为了抓活物,在陷阱底下垫了不少干草……不过你昏了两天一夜了,
      背回来时下身还有血迹……也该孩子没事,要不是蒙大夫正好暂住此地,又医术
      高明,你和孩子也许都有危险啊!”

      “陷阱?干草?昏迷?大夫?”突如其来的信息让绮罗一时消化不过来。
      她慢慢回想着之前的情景:马车即将坠入山崖时,求生的本能让她咬紧牙关,拼
      着一试朝路边一处草木茂盛之地滚了下去。为了让孩子受到损伤最小,她拼命蜷
      起身子,额头、手臂、腿脚全都受了伤,钻心的疼痛让她眼前发昏。谁知那落地
      处居然是个被植被盖住的小坡,她一路滑下,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突然身子悬
      空落入一个大洞中,摔在一堆杂草上,还没来得及呼救就晕了过去。看来那个大
      洞是个隐藏的捕猎陷阱,以那洞的深度和阔度,恐怕所图之兽不小,要是自己恰
      好和野兽同落一处……绮罗心中一阵后怕,分外胆寒。不过自己是怎么获救的?
      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那个大壮、蒙大夫是谁?还有……烈呢!!他是不是觉得
      自己已经死了?会不会伤心欲绝?还是不相信自己会死到处寻找?经历一次生
      死离别的人,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相聚,也更承受不了再次分离,他能不能挺住?

      想到这里,绮罗心里焦急起来,她想坐起来马上去找烈,可是腹中突然传
      来一阵坠痛,小腿也疼痛异常,她骇然看向自己的身体,旁边的大婶见她情绪激
      动挣扎着要起身,急忙站起来按住她说:“哎呦,小娘子,你可千万别动!蒙大
      夫好不容易才把你们娘俩从鬼门关抢回来,他说了,你胎气已动,这小腿又骨裂,
      不在床上躺个两三个月是不行的!你还要不要孩子了?”

      大婶的劝慰顿时让绮罗停住了动作,她艰难开口道:“多谢大婶相救!敢问
      大婶贵姓?您比我年长,承蒙您细心照料,我心中愧不敢当。可是我现在身无分
      文,只有随身的一些简单首饰可以变卖用来答谢您,我却又出不去……”她心内
      酸楚,霎时红了眼眶,大婶忙说道“小娘子,我照顾你不是为了什么回报!况且
      救你的人是大壮和蒙大夫,我不过是给你端些汤水,你别想太多。我先夫姓刘,
      寡居多年,村里人都叫我刘婶。我看你不像是受过苦的穷家女,你要是不嫌弃我
      粗糙,我也托大一次,你叫我刘婶就行。小娘子贵姓啊?你怎么会掉到陷阱里去?
      你还有没有家人啊?那陷阱偏的连大壮都快忘了有这回事,你到那里去干什
      么?”

      “我……”君绮罗见她如此问,心中不禁思量起来:耶律烈在大宋行踪不定,
      又受到通缉,自己就算托人送信,也不知该送往何处,之前杭州城外那处居所是
      他的私产,万不可被陌生人知道;新年大典将至,如果自己被他找到,却又必须
      卧床,难保他会因为不放心而耽误了回去的时程。而且,黑衣人很可能是针对他
      而来,甚至就是为了拖延他回大辽的时间出手!自己万一露了行踪却被黑衣人快
      一步捉到以此要挟,烈的抉择就更加艰难。失去了皇帝的信任,他定会被群起而
      攻之!经历了假死之事,相信他一日找不到自己尸体,就一日不会认为自己已死,
      既然如此还不如就先留在此地休养,让他心中存个念想先回辽国去应付皇帝。父
      亲那边还在和三叔斗法,自己贸然回去,会不会打破他的布局?扰乱他的计划?
      让父亲功败垂成?想及此,饶是心智坚韧如她,也不禁犹豫起来,见刘婶还在关
      切的看着自己,绮罗斟酌开口道:“刘婶,我夫家姓叶。本来想和丈夫一起去扬
      州投亲,不料路遇匪徒,我和夫君为了避匪分开逃走,不幸误入陷阱之中。现在
      我丈夫不知是生是死,我自己也不能挪动,虽然心内不安,可是不得不叨扰您一
      段时间,等我能下地行走了,马上去找我的夫君,一定回来酬谢您!”

      “叶家娘子,原来你是遇匪了啊!真是凶险啊!那你家在哪里?用不用找
      个人去送信啊?”刘婶唏嘘着说道。

      “我家里几乎没什么人了,等我休养好了,就会尽快去家里报信。敢问刘
      婶,救我的大壮和蒙大夫现在何处?我想托您给他们道个谢。”绮罗简单说了下
      自己的情况,避重就轻的问起了旁的事。刘婶虽然心有疑虑,见她谈吐冷静有礼,
      暂时先放下了追问的意思,回应道:“大壮是我们村子里有名的孝子,农活手艺
      样样行。他爹早逝,娘为了拉扯他长大,累出一身病,他做那些捕猎陷阱也是为
      了贴补家用。你一个女子他不好背回自己家,就放到我这里来了。那边门口还有
      他送来的蘑菇干和野鸡,说是留你补身子的,这个时节就是有钱也不好买啊。这
      孩子心眼真实在。”刘婶笑着给绮罗倒了一杯水,扶她偏过身子喝下,继续说道:
      “至于蒙大夫,我们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他自己说是个游历的大夫,到处给
      人看病,如果是富人家就收些诊金,寻常人家能给些吃喝就行。虽然看着年纪不
      大,人却很好,医术也高明,可惜他昨晚就走了。不过他留了些药和药方给你,
      说你没什么大碍,只要静养即可,不然你今天就能当面酬谢他了。”

      “他……走了啊。”绮罗没能谢谢这位救命恩人,心里有些遗憾,不过既然
      是游历的大夫,恐怕也不会在一个地方呆上很久。现在自己这个样子,急也急不
      得,只能先按捺住心思养好身体,再图其他。她从手腕上褪下一个绞丝金镯递给
      刘婶郑重说道:“刘婶,既然我一时走不了,难免会在您这里多盘桓些日子。这
      个首饰您拿去换些银钱,够我们一段时间的嚼用。我是诚心想寻求您的帮助,当
      然您要是觉得麻烦,我就当是您照顾我的谢礼,我会另寻地方。”

      “这不行,我不能收!”刘婶急的推了回去“我家里就我和女儿两个,大壮
      既然把你托付给我,我就要好好照顾你。咱们村里人不讲这些,我种的粮食,再
      加上磨些豆腐,卖些青菜,咱们足够吃了,就是鱼肉什么的没有多少,你别见怪!
      我是孀居之人,平日里和他人少有来往,你住在我这里正好和我做个伴。这东西
      这么贵重,我不能接。”

      “刘婶!!如果您不接,我是不会安心住下去的!这些身外之物我留着也没
      用,还不如换些银钱让我们大家都过得滋润些。我暂时下不了床,什么事都帮不
      了您,如果您再不收下,我就只能离开了。”说着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刘婶见她
      意志坚定,急的直搓手,连忙拦住她说道:“叶家娘子,你别动!千万别动!我……
      我收下还不行?你这孩子,我知道你是怕拖累我。也好,我多买些好东西,也能
      给你补补身子。你踏实住在这里,如果你相公能平安寻来那是最好;要是暂时寻
      不来,你就好好养着,其他的别多想。”说完接过绮罗的镯子,又叮嘱了她几句,
      门口的布帘微微一动,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掀开一条缝,怯生生的说道:“娘,
      我饿了。”刘婶连忙唤她进来对绮罗说:“叶家娘子,这是我的女儿,叫云娘。我
      要是不在家时,你有事可以叫她,要是她主不了事,让她去找我,她知道我常去
      哪里。”绮罗看着躲在母亲身后的女孩儿,一双纯净的眼睛里有好奇也有畏惧,
      遂冲她善意的微笑说:“云娘,以后姐姐就拜托你了。”云娘看她脸上满是和气的
      笑容,心中有了一丝喜欢,不禁羞涩的笑了。

      灯火明灭的廊道里,一个脚步匆匆的男子端着托盘由远及近,来到一个房
      间前停下脚步,看了看手中温热的药碗,他轻轻敲了敲门,许久没得到回应,男
      子轻蹙了下眉头,不得不推开房门,抬眼见床榻上被褥整齐,不像有人睡过,心
      内顿时焦急起来,连忙四下寻找,见目标之人立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茫茫夜色,冷
      风打在身上却不自知,不由摇头叹了口气,轻轻走了过去。

      “主子,风大夜凉,当心身体。”咄罗奇端着药碗看向犹自沉静的耶律烈,
      看着他憔悴的面容和鬓边新生出的丝丝银发,心中叹息更重。他自作主张的关了
      窗户,瞧见主子稍稍回了神,将药碗端到了耶律烈的面前。耶律烈却仿佛没看见
      一般,轻声说道:“这么冷的天,绮罗会在哪里呢?为什么一直找不到她?她和
      孩子到底还活没活着?不,只要她平安就好!可是如果活着,为什么不给我传个
      消息?是不是不知道我在哪里?你派的人到底在干什么!!”说到最后一句,他的
      声音低沉了下去,咄罗奇知道,越是这样低沉,他的怒意就越容易全面爆发。咄
      罗奇只得低头回道:“您先喝了这碗药。夫人和小主子还等着您去救,您从醒过
      来已经两天水米未进,一直没有合眼,就算铁打的人也禁不住这么折腾。您要是
      支持不住,谁来搭救夫人和小主子?”想起另一个刚刚醒来就一直自责大哭的小
      女子,想到自己那天的自私之举,他的眼中一片黯然,可是如果再经历一次,他
      依然选择那么做,那是对夫人最好的交代,也是对那个小女子的报答。

      耶律烈闻言看向药碗,双眼中满是血丝。他机械的端起碗来一饮而尽,似
      乎喝下的不是苦涩的药汁,而是甘醇的美酒。咄罗奇放下木盘继续说道:“我们
      在本地的人都出动去寻找了,一直找到下游很远处,只找到马尸和车的碎片,没
      发现夫人的踪影,那马尸已经……”他顿了顿,安慰道:“主子,我想也许夫人
      并没有在车上,以夫人的聪慧坚韧,不像是会轻易放弃生命的人。只不过她为什
      么会凭空消失,属下也是百思不解。那群黑衣人似乎也没有捉到她。没有消息也
      许就是好消息,可惜我们在本地不能大张旗鼓的寻找,现在新年大典迫在眉睫,
      主子还是先回大辽面见皇上为好!”

      “啪!”青白色的药碗在地上摔的粉碎,耶律烈勃然大怒道:“我回去?我
      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回去?绮罗和孩子下落不明,你却让我回去面对那些心口不一
      东西!也许那些人里面就有逼死我妻儿的凶手,我恨不得让他们下地狱!怎么还
      能平心静气的去参加新年大典!”

      “主子!”咄罗奇果断单膝下跪,坚定说道:“主子身上关系的不仅是夫人
      和小主子,还有北院大王府,还有耶律族上上下下的族民!您如果被皇上怪罪,
      受罚的不仅是您一个啊!就算皇上顾及耶律族的体面,北院大王府的人难保不会
      被清算,您难道忍心看着老王爷的心血毁之一旦吗?”

      耶律烈痛苦的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从牙缝中吐出一句话:“就算他们都死
      了,如果换不来绮罗母子的性命,就让他们陪葬好了!”咄罗奇闻言心中咯噔一
      下,咬牙说道:“莫说现在夫人可能没死,就算身遭不测,这么多人陪葬,难道
      这就是夫人愿意看到的吗?无辜的人为自己惨死,一片血流成河的惨象?主子,
      我知道您心里疼的发疯,我也知道夫人对您有多重要,可是您越是如此,我们的
      对手就越知晓夫人对您有多重要!如果夫人真的没死,难道还要因此被绑被逼一
      辈子?您现在只有装作若无其事,按时出现在新年大典之上,才会让对方疏于防
      范,认为夫人对您而言不过寻常女子罢了。目前当务之急是重新获得皇上的信任,
      如果失了君心,就算夫人和小主子平安归来,哪里又能成为他们的容身之所?您
      又靠什么庇护他们母子?主子,您心里最清楚有多少人仰仗您的鼻息生活?您在
      这边私下置产,很大原因也是为了暗中贴补那些在征战中、暗杀中致死、致残的
      将士和他们的家人,如果您倒下了,他们又该怎么办?要是您不放心这边的事,
      咄罗奇愿意留下来亲自带人去找,但是主子您一时一刻也不能耽搁了,现在就算
      是日夜不休的赶回去,路上不出丝毫意外,也刚刚好赶上大典开始啊!主子!”

      耶律烈手握成拳,粗重的呼吸显示着他此刻煎熬的内心是多么痛苦,一边
      是传承多年的府邸奴仆,还有仰仗自己的将士、家属,一边是自己在这世上最亲
      最爱的两个人,离开还是留下,他比任何时候都难以抉择,心如刀割!可是他不
      能输,不能从此一败涂地,他只有对不起绮罗和孩子,先回大辽去面对那些丑陋
      的面孔!

      “咄罗奇,你先起来!”好不容易平息了心中的矛盾和痛苦,耶律烈向桌边
      走去“我会回去参加大典,你就留在这里,一边寻找夫人,一边密切注意君府的
      动静,必要时候帮上一把,什么手段都可以!君家小妹,等君府事情有了结果,
      再送她回去,现在还不安全。午那边……就地厚葬了吧!”耶律烈忍住心中挥之
      不去的沉痛,尽量让自己声音平静一些“那些黑衣人,到底是什么人?”

      咄罗奇见主子恢复了理智,忙上前回道:“据子和寅查实,黑衣人身上并没
      有明显的标记,连武器和飞镖都是平实无奇的普通货。不过从那个被主子击毙的
      矮子身上,搜出了蛊种,那些黑衣人很可能是蛊人!据属下之前得到的消息,耶
      律术的长子有段时间暗中寻找能人异士,其中就有苗人。苗人善蛊,如果真的是
      他,那就和耶律术很有关系了!”

      “哼!耶律术吗?这个老匹夫,不但要逼死我,还想要我家人的性命!还
      有耶律宗毅,他是活得不耐烦了!”慢慢抽出桌上的宝刀,看着寒光凛凛的刀刃
      上映射出自己阴森血红的双眼,耶律烈恨不能活剐了耶律宗毅!“不管是不是他,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我一定会要他的命!”

      “哐当!”噬魂刀斜插入木,深深嵌进了坚硬的桌面中,咄罗奇看着主子愤
      怒的面容,想起那个小女子红的像兔子一样的双眼,眼中同样射出两道,冰冷决
      然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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