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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三章 第六节 【乔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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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乔利】
我从小就被遗弃在白教堂区那间灰暗窄小的孤儿院。依稀的记忆里还残存着父母模糊的影子。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会穿衣服,还会自己叠被子,我是一个很乖的小孩。
直到被领养之前,我一直在思考着……
孤儿院,只是一个顶着福利名义,建筑光鲜的坟墓。那里面的大孩子们是整个孤儿院的王,身后跟着一群鼻涕稀拉拉,还只会玩泥巴的小喽啰。明明都是脸上脏兮兮的小野猫,却还是站在砖头上,手拿从河岸边捡到,湿淋淋的树枝,趾高气昂地肆意欺负新来的或者比他们小的孩子。
被一群人踩在脚下,骑在身上殴打,就是家常便饭,简直就和每天都要眨眼睛一样普遍。我也曾经试图反抗,转眼瞧瞧彩色玻璃碎片里小胳膊小腿的我,最终还是在雨点般的拳头下放弃了。
我尝试过去找和蔼的帕里什夫人。她是个很会笑的姑娘,很年轻,笑起来也很好看。我想,这么年轻的姑娘待在孤儿院里,简直就是上帝派来的天使。
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感觉,就像是温暖壁炉前,坐在摇椅上,拿着童话书给我讲故事的妈妈。虽然我对妈妈的样貌记得不太清楚,但一定就是帕里什夫人的样子,我坚信着。
她很漂亮,而且还会做曲奇。我甚至对自己说,长大以后,我要娶她。
“什么?你说谁欺负你?”我打赌,她一定没有认真听我的话。我重复那个家伙的名字不下十次。她喝着酒漫不经心地问着我。
我又重复了一次,还撩起袖口,把淤青的痕迹亮给她看。不过她好似并不在意这些,不断地回头看着墙壁上的时钟。
“哦,就这样吗?”等我说完,她打了个哈欠,“这种小事自己处理吧,不要来烦我!”她有些恼怒。说完,她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我呆呆地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揉揉眼睛,这真的是那位在教堂里噙着眼泪,动情地说,我把每个可怜的孤儿当做自己孩子,他们所受的伤痛,就是划在我的心上的帕里什夫人吗?我突然想到冠冕堂皇这个词。不,不!不是这样的,我拼命摇着头,把这种亵渎的想法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那一晚,我坐在窗前,看着遮住月光的浓雾,思考了一夜……我开始不明白,眼前哪个帕里什夫人才是真正的她。
后来,我看见很多去找帕里什夫人倾诉的孩子,都被她挥舞着藤条赶了出来。我猜,她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导致心情不好才这样的。我在心底宽慰着自己,用一个个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美丽谎言,为她开脱。
但最后,我发现,原来我错了,我一直以为帕里什夫人是顶着光环,拥有美丽白翅膀的天使,可实际上,她是顶着天使头衔的堕落恶魔。
因为,我撞见了一些事情……
最后一颗幻想的肥皂泡破灭了。是啊,那漂亮的颜色只是迷惑人的表象,就如同拥有优美歌声的美人鱼。
再后来,我变了,我开始尝试着加入那些大孩子的阵营,我帮他们倒水,对他们恭恭敬敬,只有这样,我才能不再挨打,我才能活下去。我学着他们的模样,开始欺负那些比我小的孩子,虽然这不是我的本意,但我却开始迷上这种控制别人,把他们踩在脚下的感觉,就和地下城里大人们迷恋的精神毒药一样。
我跟着他们,在半夜偷偷溜出孤儿院,到伦敦黑暗的小巷子里,抢瘦弱乞丐们手中死死攥住“乒铃乒铃”响的硬币,偶尔还揣着抢来的钢镚,去白教堂附近一些地下场所里看那些吞云吐雾的大人们打架。
帕里什夫人不会管这些,孤儿院里丢失多少孩子,有多少孩子生病,甚至连大半夜里有几个孩子没有上床睡觉,她都不管。用她自己的话说:“我只在乎那些蠢蛋们顶着捐助的名头,自愿送上的东西。”
一直以来,我们只是工具,帕里什的工具。
我学会了打架,在孤儿院里保护自己的唯一手段;还学会了设置陷阱,那是我酝酿的小小计划里的步骤。当然,我没有忘记最重要的一点,讨好帕里什夫人,用从小乞丐们手中抢来的零钱给帕里什夫人买些小礼物,或者双手奉上我的小金库……
当那几个耀武扬威的家伙被我设计的陷阱打得头破血流时,帕里什夫人仿佛没看见一样,她在乎的仅仅是谁能给她创造更多的利益,那几个混球只会给孤儿院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帕里什夫人的原话。
我不用担心那几个家伙会回来找我,因为报复的火焰已经冲破了理智。被当成猪狗使唤的以往让我疯狂。我找到看见一切的波奇,他也和我一样痛恨这些家伙。他帮我推着小车把这些混蛋丢到了乱葬岗。
没人会在意这么几个小毛头,孤儿院的孩子们如此,帕里什夫人也是一样。即使在那里发现了他们,大家也只会认为这几个家伙是被意外落下的大石头砸碎了脑壳。况且,这里是连苏格兰场都懒得管制的地方,又有谁会怀疑是两个九岁的孩子干的呢?
在那之后,我成为了孤儿院的孩子王。也是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了那个蜷缩在角落的毛虫。帕里什夫人似乎对这个家伙特别偏爱,经常把他抱在怀里,点着他软软的小鼻子,给他讲美好的童话故事,还送给他一只毛绒绒的娃娃熊。这让我回想到了当初我的遭遇,这是我从没有享受过的一切。也许是出于嫉妒,我开始和波奇瞅准这个猎物。我讨厌看到他那张被别人称赞的脸。
“你就是只毛虫!令人恶心的毛虫!”我把愤怒的石子砸向蜷缩在角落的他的身上。他不知反抗,不知逃跑,除了求饶就只会哭泣。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讨厌他,我也懒得知道。自从幻想破灭后,我就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思考没用,只有力量,绝对的压倒力量,才是最终的决定权!
这是我的信奉……
就这么昂首着三年。我被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领养了。他出于什么目的,我不了解,他说的那句,好苗子,让我奇怪。但,无论如何从那之后,我开始有了一个家。
后来我渐渐发现,这个男人是这一带的恶霸,在地下场所注意过我很久,包括乱葬岗的那件事情,他也了解。
“你打算让我做什么?”我问道。
他嘬了一口拇指粗细的雪茄,吐出浓浓的烟雾说:“我很喜欢你,我没有儿子,你来做我的儿子,我来让你成为这一带真正的王者。”
我没有任何犹豫的一口应下。
在他的训练下,我开始拥有硬梆梆的肌肉。在混杂的地方周旋的技巧更加娴熟。就如他的话,在白教堂,只要你能打,这里就是你的地盘。
直到再次遇见毛虫的前两年,男人失踪了,听说是出海时触了礁。我接手了他的全部产业,包括一间表面现象的酒馆。实际上,是一间伦敦最大的地下城,干着贩卖儿童,提供鸦片等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经常光顾的,少不了我熟悉的帕里什夫人。她一脸谄媚的笑容,游走在拴着金狗链子的男人们中,让我瘆的慌。
再见毛虫时,他的光彩比七年前,更让我自卑,让我嫉妒。我险些快要认不出他是那个蜷缩在墙角只会哭泣的小毛虫。
很快的,一种奇特的感受使我改变主意:“嘿,毛虫!”我准备嘲讽他几句,看得出来,他依旧是害怕着。现在看他,不过是一个杵着拐杖,走哪都需要人搀扶的早衰小老头。
在没有反应过来的一瞬间,我便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到吧台上,木屑飞溅,我无力地倒在酒柜下,全身上下犹如骨骼碎裂般疼痛,酒液从上面顺着我的头发滑落到颈中,冰冰凉凉。我想,现在这副样子一定十分可笑狼狈,围观的人群都对我指指点点。
他身旁那位管家微笑地看着我,背光的面孔诡异。自从那个男人死后,我便再也没有受到过这样的重击,呼吸凝滞在喉中。一向自认为体格强劲的我,还没有被人这样轻易地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这是在太伤面子。我强撑着,冲那个打扮得像燕子的家伙吼道:“你什么东西!竟敢打我!”
他不说话,只是微笑,很熟悉的微笑,像极了帕里什夫人卧室里,放在床头每天潜心祷告的那尊圣母玛利亚的笑容。我甚至开始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个哑巴。
酒保早就停下擦拭杯子的动作,躲到一边,把托盘举到面前保护看戏的脸。旁边的醉汉们起着哄,把啤酒当白开水一样灌下去。
波奇扒开门外看戏的人群,提着警棍冲了进来,到我身边,关切地说:“伙计,你还好吧。”
我把事情简单地告诉了他一遍,这个时候我不需要避讳什么,整个白教堂地区的人都清楚,我和波奇的关系,同样也清楚,无论我干什么非法的勾当,波奇都会帮我压下去,或暗暗协助。我们一直保持着把那些混蛋送到地狱一样默契。
波奇转过身,指着毛虫开始叫嚷。刚开口没有几句,他身旁的“燕子”先生,便微笑着送给了波奇一个响亮的耳光。我猜打得不轻,波奇的体能我是了解的,那巴掌下去,他过了好久才稳住。还指着相反方向的醉汉叫嚣着。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像是格斗场上,出现的无法预料的情况。毛虫现在的身份竟然是乔纳森伯爵的儿子!这样突兀的转变让我无法接受,法律是保护贵族的。波奇使了个眼色。我不得不忍下这口气。除了法律,更重要的是那位“微笑恶魔”给我的震慑。
“我不会和阴沟里的老鼠计较。”他说罢,转身离去。这种举动令我更加愤怒,对于我来说,既是一种挑衅,一种从未有过的羞辱!
波奇抢先一步压住了我:“嘿,伙计听我说。你知道吗,他现在是贵族。而且是乔纳森伯爵的儿子,乔纳森是女王的亲信。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况且,还有位不好惹的家伙。如果现在冲上去,你明白有多少人正等着咱们出丑吗?”
其实,波奇的话不无道理。我握紧拳头,听见手指骨骼间的轻响。
“一定要扭断他们的脖子。”我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克制着自己即将砸出去的拳头……围观人群中传来低低的奚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