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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三章 第四节 【雅各布·乔纳森】(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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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的灯光缠绕着张牙舞爪的人影,烟雾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呈现怪异的青色。令人作呕的烟草味和劣质的酒精掺杂一起,在吧台旁边那个抱着手风琴的男人,用手揉揉鼻子后,猛地吸了口气,露出极为惬意享受的模样,白色的啤酒泡沫还挂在他卷卷的棕色胡须上……我皱了眉头,却在心里升起讥讽,这是我五年前最应该熟悉的场景,现在竟然会如此的厌恶。
我捂住鼻子,想离开这个地方。回过头,阿撒谢尔极不友好的模样正巧映在我的双眼内,我扭头,逃避着阿撒谢尔的双眼,却深深感觉,他的目光像针刺在我的脊梁内。我无法擅自移动半步。或者说,我不敢。
“嘿!毛虫!”正在我犹豫的时候,这个让我每每午夜梦回,只能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声音,在七年后,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我朝着那里看去,乔利正叼着一根香烟,斜靠在吧台上,一脸痞气地望向我这边。酒保对他的模样超乎寻常的恭敬,如果他不是有了让人畏惧的来头,就是成了这方的恶霸。在阿撒谢尔目光的压力下,我尝试自己分析。
来源于童年不堪的回忆,和对他的恐惧让我往后退了两步。我想离开这里,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想。没错,我的确痛恨乔利,恨不得他去死,但我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去和如此强壮的他对抗。我想起昨晚的那个梦,那个只能畏畏缩缩地躲在墙角哭泣的梦。
我撞到了阿撒谢尔的身上,突然有种没由来的快乐,就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连接岸边的绳索,他一手托住我,一手扶在我握住手杖的手上,俯下身说:“少爷……”
等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在孤儿院里任人欺凌,没有反抗之力的雅各布格林菲尔德了,我现在是雅各布乔纳森。乔纳森伯爵名义上的亲生儿子,未来伯爵的头号继承人。
我挺直腰杆,鼓起勇气,紧紧盯住嘴里叼着劣质烟的乔利朝我走来。他笑容还是和记忆中轻蔑得可恶:“嘿!毛虫!”
我努力保持着冷静,死死地攥住手杖,身体如同他送给我的那只上足发条的玩偶——那是我最珍爱的礼物。我开始相信,只要有阿撒谢尔在身边,只要有他的影子在身边,就一定不会再让我受到任何人的欺侮。
接下来,我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乔利在我的眼前飞了出去,结结实实地把木质的吧台撞出一个大窟窿,碎屑横飞,酒瓶从后面的酒柜上倒下来,瓶口正好对准乔利的头上,清凉的酒液顺着他金棕色的头发一滴一滴滴落下来,汇成一条俄蒂尼索斯的小河。
“嘿!”他甩甩头发,抹了把脸,居然支撑着站起身来,但气焰仍然嚣张。“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打我!”他冲着我身边的阿撒谢尔咆哮道。疼痛和愤怒让他的面目扭曲,这是我头一回见到乔利如此狼狈的模样,这曾经是本应由我经历的一切。
阿撒谢尔看着乔利,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只是这种把握十足的淡淡笑容,却充满着挑衅,让人不由得脊背发凉,一阵阵无法阻挡的惊恐不断袭来。我开始有点担心阿撒谢尔,即使我知道他的强大,他的力量,却仍然不可避免地为他揪心。
“干什么!干什么!”酒馆门外一名听见骚动的警官急冲冲地拨开门口看热闹的人群,挤了进来,提着警棍胡冲乱撞的举动,简直就是瓷器店里的蛮牛。他也不看向我,径直就朝乔利走去,“伙计!你怎么了,谁干的?他?好,让我看看是哪个混球这么大胆!”他和乔利嘀咕了一阵,转过身来……
“是你!”他竟然笑了,“毛虫!几年不见,你胆子大多了。”他这么说着,刺耳的笑声根本是一种对我曾经懦弱的讽刺,我拼命攥紧那根他为我挑选的手杖,似乎那里面蕴藏着能支撑我继续站立下去的力量,我在心底疯狂地咆哮着,撕心裂肺地呐喊着:去死吧!那些我所憎恶的过去!
他也许看出了我内心愤怒与恐惧的挣扎,但却没有看见旁边的阿撒谢尔。
“你居然敢打伤乔利!”他吼道。
我注视着他。只要知道有阿撒谢尔在身边,我第一次对他产生了害怕恐惧以外的感觉——那是一种被称为报复的欲望。我想看见他们在我面前出丑、倒下、甚至死去。
“哦,让我想想,我们软软的毛虫今天……”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我便被一记响亮的耳光吓得闭上了眼睛,如果再来一声同样响亮的声音,我的神经也许会承受不住最后一根稻草而崩溃……然而,过了好久都没有听见任何声音,甚至连围观人的议论声都听不见,我小心地试探地睁开一只眼睛,阿撒谢尔正扬起一条胳膊,脸上却依旧是微笑着。
一旁头发散落,胡子拉碴,身上不知道穿着什么颜色衣裳的邋遢醉汉仰头干了一扎啤酒后,继续看着戏。
“你居然敢袭警!”被打得晕头转向的波奇摇摇晃晃好一阵后,指着旁边那位喝得脸红脖子粗的醉汉叫骂道。
“我尊敬的警察先生,”醉汉翻着白眼,打了个酒嗝,咂咂嘴,两手一摊无辜地说,“打您的那位绅士在那个方向,我只是一位无辜的路人而已。”说完他拿起空空的酒杯,反扣着摇了两下后,冲着躲在后门那里,用托盘护在头上的年轻酒保嚷道:“嘿!我的啤酒呢?”
观战的乔利看着微笑的阿撒谢尔有些退缩,倒是波奇,整整头顶斜歪的警帽后,又仔细理理略微褶皱的衣领,捡起躺在碎木屑中的警棍后,指着阿撒谢尔说:“你这个混蛋,你居然敢打警察,信不信我把你逮到地牢里,让你享受享受老鼠啃脚趾头的滋味。”
阿撒谢尔向他优雅地欠了身:“这位先生,我所作的一切是为了保护我家少爷,所以这件事情,恐怕还得容我先介绍一下。”
他侧过身,做出一个介绍动作:“这位就是乔纳森伯爵之子,雅各布乔纳森先生。”
阿撒谢尔像是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挑衅继续微笑地说:“警察先生,请问法律上对于侮辱并预谋袭击贵族的恶徒,会如何处理?”
波奇和乔利一起跳起来嚷着:“这不可能!他……”他们瞥见了阿撒谢尔瞬时改变的脸色,生生把后半句话噎了回去。
酒吧门口黑压压一片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波奇和乔利对视一眼,咬了咬牙,勉强行了个普通的礼节。
“少爷。”阿撒谢尔变回一幅恭敬的模样,好像他真的是听命于我的样子。在我的身侧欠着身,等着我的回复。
我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努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激动,高昂起头,以一种在我觉得是在蔑视他们的姿态说道:“今天兴致被两只阴沟里的老鼠搅坏了,不过我不会和他们计较。”
我转过身,向门外走去。听见乔利从背后传来怒骂,接下来是波奇拉住他,轻声劝他消消火。波奇一直都扮演的这样的角色。
今天的太阳真好!走出酒馆,我感叹。我真的从来没有见过伦敦城中会有这样明媚的令人喜爱的阳光。
“少爷。”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看见了。嗯啊,没错,他给我的权力,这就是我的力量。我已经触及了……可我却还愚蠢地去质问他……甚至还对他……阿撒谢尔,你也是我的力量之一对吗?”我肘抵车窗,撑着下巴喃喃自语地自责着却又极为小心地询问着对面极为平静的阿撒谢尔。
“是。”
阿撒谢尔依旧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他似乎从来没有笑过——除了刚才。我竟然开始在脑海中仔细地回忆着他和阿撒谢尔的一点一滴。
“嗯,我明白了。”
我看向窗外,各色的橱窗往后面倒退着,即使没有阳光,我依然觉得无比的舒适和温暖,我似乎找到了一件我一直渴望的东西——这样的气氛,远比来时轻松许多。
我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这些繁杂的课程是如此的美好。我把我所有的精力投入在这里面。是的,我忘不了乔利和波奇那不甘心的眼神。没错,这就是我的力量。如他说的,我还能更强!
桌上的解剖笔记边角磨损得厉害,这是我最喜欢的学科,我为它而痴狂。伦敦午夜的钟声在远方回荡。我潜心扑在成摞的书堆中,就着微弱的灯光,贪婪地仔细地研读着每一段文字。
在此之后,我凭借着优异的成绩考入英国皇家医学院。不知是什么原因,我对于医学永远是近乎于痴迷的状态。雾萦绕在窗外,每每捧起笔记,我却仍能看到帕里什夫人那张恶心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