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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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榭江南，六月风光独好。
正晌午烈日炎炎，白晃晃的街市上，零零散散两边小摊铺，闲闲懒懒路过几个客人。这东市靠近郊外，来往大多是衣着简朴的乡下人，要往城里贩些土特产，或者便是风尘仆仆的赶路人。或背着行囊提着剑，或袒着上身挎着马。尘里来土里去，喝着风沐着炎炎烈日，身上总带着不可接近的火气。再加上粗声大气，带着莫名口音的污言秽语。当地人私下里称他们为“江湖人士”。
江湖人从江湖来，往江湖去，习惯了刀尖上舔血，马背上浅眠的日子，本也不觉什么。但小城小镇里的正经百姓，对他们总是有些敬畏的。年少的大约是向往江湖人的豪情义气，年老的大约是担心江湖人的凶残暴虐。索性在江湖人的眼中，平民百姓如江上萍，树上花，总是不与自己有什么相干的，也不屑去有什么恩怨情仇与之纠葛，便也相安无事。
这座小城名为“迎客城”，是为山脚下一个小城。近年来因着新任城主柳无痕上任，花了大笔银子修了里里外外四通八达的道路，倒也增强了与周边城镇商业上的往来，小城生活日渐繁荣起来。又因为靠着附近最大的一座山“牛角山”，为山上来的客人提供了第一处休憩的住所，挣了不少外快，这“迎客城”的名气倒是逐渐大了起来。
日头渐渐下沉，小城里开始活络起来。从远方官道上赶来的路人骑着高头大马，踏着哒哒的声调，三三两两结队而来。
迎着夕阳的余晖，衬着那归鸟成行的剪影，一只矮小肥厚的驴，闯入了人们的视线。那驴通身灰扑扑的，只留一双小如绿豆的眼睛，黑漆漆的四处张望着。肥墩墩的四蹄踏在青石板的路上，扬起一溜烟的尘埃。这驴，实在谈不上英俊帅气，看上去莫名有一丝猥琐。再看那健硕的驴身上，趿拉的两根小细腿，扎在长长的裤腿里面，不安分地摇来摆去。
“小猪，我们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到河阳城啊！你就不能快点走嘛！”问话的少年坐在驴身上，约莫13，4岁的样子，也是通身灰扑扑的，不过一双眼睛却是黑白分明，如宝石般嵌在清秀的小脸上。
“小猪，今晚就在这里找个地方歇息吧。”少年揪揪驴耳朵，又轻轻踹了踹驴肚子，“快点走！”
你问一头驴为什么被称为猪？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不管你是什么物种，曾经是多么风流倜傥，只要你变成了肥嘟嘟的胖子，你就有了一个新名字：猪！
今夜的迎客城，总是有些不一样的。当然，每晚的夜色都是不一样的美丽，每晚的少女都是不一样的羞涩动人。但是，今晚的望月楼，酒香扑鼻，菜色诱人，仙乐风飘，直教人分不清天上人间。
只因为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身着一袭红衣，红是火一样的红，灼着玉雪一样的肌肤。长长的裙摆堪堪遮住脚踝，露出玲珑缤纷的足链，那足链像是串起来的石榴果，光华润泽得能滴出水来。台下的人们大多看不清那女人的面容。只看那一团红云似火在烧，火里是偶尔伸出的皎洁的小臂，那柳枝一般的腰身在铃铛声里一遍遍的旋转。她只是在转着，修长的脖颈伸展着，好似谁也没有看。她确是在转着，偶尔一撇眸的瞬间，又流露了万种风情。最是在这样半醉半饱，半梦半醒之间，她才是最美丽的。坐在下面的侠士名流，走卒商贩，并不需要看见她的面容，只那如年少轻狂的时光一般匆匆转过的身影，那如心中爱人的唇角一般火红绽放的裙摆。填满了旅人心中的惆怅，和这那并不十分香醇的黄酒，发酵成永不褪色的一抹鲜红。
对于李钦来说，酒，必定是一样的酒，菜，也是一样的寡淡无味，这丝竹声亦是烂熟于耳。只是，这台上的娘们，却也真真值得多瞟几眼。李钦面前只有一壶酒，再美味的酒，他也一次只喝一壶。因为，他是酒客。酒客总是能细细品尝属于自己的那一壶酒。一壶，醉便醉了，醒便醒着，绝不贪杯。
而王杨的面前多了一把刀。他在用汗巾细细的擦拭他的刀，洒上桌上的烈酒，刀身也有了凌冽的香气，一如腥香的血气一般。
他们的中间只隔了一张桌子，这让他们可以偶尔偏头，静静对峙。
或许正是今晚的月色格外的美丽，今晚的少女格外的羞涩动人。骑驴的少年刚刚拴好驴走进来，杀气便如琴弦上的音符，铮铮作响。
这是一家颇为热闹的酒肆。几天前，它还蜷缩在路边的众多商铺里默默无闻，今日便已喧声四起，座无虚席。只因三日前，来了一位美丽的舞娘。这与酒肆格格不入的美色便吸引了与这里平庸的饭菜格格不入的人气。此刻，更是掀起了一场与满脸和气，大腹便便的酒肆老板格格不入的斗争。
管那四周看热闹的口哨声四起，管那汗流浃背的老板战战兢兢的劝阻，管那刀背上映出的舞娘淡漠的眼神。李钦和王杨只是隔着一张桌子对峙着。
时间，似卷了泥沙的水，沉重而缓慢，细细的微尘在门外透过的最后一丝斜阳里飞舞着。金黄的余晖像是刚出炉的烧饼脆脆的边儿，勾勒着两人的轮廓。
刀客有一颗圆圆的头颅，和他的刀面一样闪闪发光；酒客有一根长辫，似腰间葫芦的嘴严严扎好。刀客的马褂似被汗洗过几次，白黄相接，左肩膀的布头下是一道深褐色的伤疤，看起来是陈年旧伤，但从那狰狞的形状依稀可辨当时的凶险；酒客的长衫倒是整洁干净，尤其那通体黑色的酒葫芦，泛着冷冷的光泽，一时也辨不出是什么材质。
刀客在东，酒客在西。都是二三十岁的模样。看起来刀客像个圆滚滚的酒葫芦，酒客却似竹竿清瘦，带着刀锋般的锐气。就是这样的两个人，挡住了少年的去路。
“娘的，要打就打，站在这做什么？”说话的是旁边一个大汉，翘着二郎腿，斜倚在桌边，一双粗眉皱起，桌上杯盘狼藉，尽是残羹冷炙。许是饭吃完了，倍感空虚寂寞冷，巴不得有场好戏可看。
王杨听这话，一张脸涨得通红，怒目圆睁，断然大喝一声，举刀便向酒客砍去。李钦冷冷一笑，甩手自腰间摸下葫芦便向刀刃迎去。四周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看那酒客长得一副斯文精明相，莫不是喝糊涂了不成这番还不要把手给剁了去？
只听“当！”一声，那葫芦却是堪堪挡住了迎头劈下的大刀。原来这看似不起眼的葫芦竟是玄铁所制，也亏那酒客天天挂在腰间也不嫌坠得慌。李钦嘲讽的勾勾嘴角，扬臂隔开刀刃，懒懒又自酒葫芦中喝了一口，左手擦了擦小胡子上的酒渍。“劈山刀王杨不过如此，空有一身蛮力。”这一切看似悠闲自若，却是在电光火石间发生。
那王杨一听，顿时额头青筋都要爆开了，他生气的当然不是这一句挑衅之词，但凡比武都是要言辞侮辱几句的，这是近两年江湖上流行的举动。他生气的是人家竟然知道他的名号，可是他却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连侮辱都不知从何说起！
“细竹竿，看爷爷把你打趴下！”只有从体型上刺激一下了，不过看李钦的表情就知道收效甚微，心中更恼，提刀就又砍上去。
王杨一身蛮肉，力气大得很，李钦似乎是精通拳法，又有以柔克刚的身法，似太极又不全然是。有了手中的葫芦倒是空手也能与刀刃相接。两人桌上椅边上下翻飞纠缠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酒肆里木屑横飞，多数客人也都仓皇离去，只一些自恃武功高强的还围在远处。眼见王杨手臂一横刀锋直直插向李钦腰间，李钦顺势一个下腰，刀尖顺着下巴擦过，立刻右手拍地，身体竟是绕着手臂转了180度迎空翻起，又是安然无恙地站在王杨面前。饶是王杨这样的大汉也开始有些气喘吁吁，头上渗出汗珠来。
一室叫好，台上的舞娘唇角掀起，拢拢舞的凌乱的袖口，如玉的手指理了理腰间的铃铛，半含秋水半含情的双眸眸光闪闪，竟是有含娇带嗔之意，悄悄望向缠斗的二人。
要是为了这么美的女人，换了我我也会争上一争，打上一打的。台下好多人是这么想的。俗话说，人生已经如此艰难，何必要拆穿。恐怕面对那王杨的大刀，这里十个倒有九个提着裤子一溜烟跑了，到时候又是这样的理由：有道是金钱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狗命故，二者皆可抛！
“两个哥哥功夫真是好！好！好！”清脆的声音从围观群众中显得十分特别。二人皆是不耐的分出一丢丢注意给这声音的来源。
是一个小少年，穿着破破烂烂的麻布衣裳，肩上挎着小小背囊，脸上沾着些许灰尘，显得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此刻一点也不害怕地站在二人正前方，笑嘻嘻地看着他们，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倒有点像一只小仓鼠。
“劈山刀王杨果真招招力壮山河，铁葫芦李钦的自创武功也是巧妙无比。可惜你们这样旗鼓相当，打多久也是难分胜负哇！”小少年烦恼地抓抓本就凌乱的头发，“不知为何要这样打起来呢？”
“哈哈，自然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那跷二郎腿的大汉平生也就知道这么一句文绉绉的诗，顿时急不可耐的拿出来显摆，只恨身边没有一纸折扇拿来应应景。天知道就算是隔壁二婶家的两只狗打起来了，他也是这般说辞。
李钦嘲弄地撇撇王杨，“就凭他那死相，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小胡子也不屑的颤了颤。
王杨把刀柄往桌上狠狠一拍，“怎么，你这瘦竹竿哪有男人的样子？爷爷一根手指就能捏死你！”
眼看又要打起来，小少年忙挡在两人中间,“哎呀两位哥哥，要不换个法子比试啊！这也打不出结果啊！”笑眯眯的看看两人，又默默在心中补充了一句，“看武功都那样，一点也不好玩！”二人打得也累了，听闻少年的话，又想起这少年知道二人的名号来历，恐怕不是泛泛之辈，便各自坐下，再作打算。
小少年看着那漂亮姐姐，嘻嘻又是一笑，凑到二人面前，“要我说，既然你们都喜欢这个姐姐，不如就看这个姐姐喜欢谁啊！”自觉这个法子真是新奇有趣。想来在山上的时候，那些师姐师兄们总是眉来眼去说些自己半懂不懂的话，现在自己也可以看看别人热闹玩玩啦！
王杨和李钦将目光都转向台上。
只见那姑娘含羞抿唇，施施然走了过来，向三人盈盈拜倒，红裙旋开如水榭边的莲花。
“小女子贱名红钿，见过3位官人！”纤长的睫毛轻轻阖动，纵是李王二人经常远观其风采，也是一时愣住了。过后又默默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计较。
“原来是红钿姐姐，你快起来哇，不过你穿这衣服当真好看！”少年有些艳羡地看着那一身火红，再低头看看自己灰不拉几的，兴致索然地撇撇嘴。
“公子谬赞了，不知公子贵姓？”红钿温柔一笑，缓缓起身，又向李杨二人点了点头。看得旁边的人眼睛都直了。
“不要叫我公子了，我叫秦歌玉，你们叫我歌玉就好了！”歌玉摊摊手，公子小姐什么的有什么好，听起来怪怪的，公子莫不是说像公猪一样的“公”？小姐莫不是说心眼小的一丁丁？反正师姐们偶尔下山都对公子小姐的作态不太赞同。
“这位小兄弟倒是直爽之人！”李钦心生赞叹，又转眼看见那王杨，想起刚才说的事，“小兄弟说换个方法比试，不知有何高见？”
“你这瘦竹竿！莫非是耳朵不中用？既然你喜欢这红钿姑娘，我们就比试一番，看红钿姑娘喜欢谁！”王杨翻翻白眼，不以为然。
这呆子，脑子和长相一样，比自己的坐骑好不到哪里去，当着人家姑娘的面还这样说！歌玉抬眼看向红钿姑娘，果真美人微恼，粉了双颊，蹙起眉头，双唇微抿，却似在思量着什么。
“姐姐是有什么心事吗？”歌玉坐到桌子上，顺手拿过王杨还没动过的烤鸡，扯下一只腿，旁若无人地啃了起来。边吃边冲王杨嘻嘻笑起来，露出右边的一只小酒窝。王杨见这小家伙率真可爱，便也不予计较，反倒欣赏的很。
红钿咬咬牙，红唇轻启，眸光轻闪，偏了偏头，双手绞着腰间的缎带，终是踮了踮脚，说出了心事：“小女子的确是又一事烦心，只是与3位侠士素不相识，不敢叨扰。”
“什么事情哇？这个江湖儿女，额，相逢即是缘分嘛，有什么困难，我们一定会拔刀相助的！”这歌玉第一次外出游历，很想拿出大侠的样子来，奈何说这些豪言壮语是还是有些磕磕绊绊，李王二人听了都觉得好笑，又不好发作，只能暗暗偏头。
红钿见他二人暗暗偏头，以为是不屑相助，心中没由来一阵气恼，暗恨自己怎的会对素不相识的人怀有希望，但是想想自己未完成的事，心中又是一阵凄惶，一张俏脸竟是忽红忽白，眼睑只垂下，辨不清神色。
“姑娘直说就好了。”李钦收起葫芦，别在腰间。
红钿勾唇轻笑，矮下身去，腰间环佩轻敲，如风过高阁，余音清越。
“求侠士助我传递信物。”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