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惊风》熠九

1、楔子

　　秋雨过后，惊鸿楼的红枫愈发红的滴血，坠着叶尖水珠，艳丽而不失雅致，颇有几分红于二月花的气势。纵使如此，较于惊鸿楼的鸨爹周文仍失三分姿色。
　　而名动京都的鸨爹，此刻正一脸烦躁的穿梭在枫树林间，嘴里嘟嘟囔囔念叨些什么，一袭红衣外覆轻纱更衬得他姿色无双，颜如润玉，黑色长发脑后结成一股，发尾系了坠子侧搭在肩上，随着人的走动在肩上划出细小的弧度，这人举手投足间都带着风情，使得满林红枫黯然失色。
　　穿过红枫林便是尽头，他直接跨进船内任由小厮带着前往湖心亭，一别数年，也不知再见那人该是何种模样。周文眼见着亭子越来越近，一腔热情便燃得更烈，还不等船停稳便径直跳下船，三步做两步登上亭子。入目的先是把摇晃的藤椅，然后才是那人一脸悠闲的模样。周文觉像是被一盆凉水从头浇了下来，偏偏他性子古怪，越是这样就越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不屑的挑起眉梢，一屁股坐上石凳，狭长的眼角带着讽刺而又薄凉的笑意，“当年见了情事就吐得天昏地暗的伏君公子，怎地做起了皮肉生意？”
　　若说周文印象最深的事只有三件事，伏君入阁那段日子算是其一，阁里莫名多了个少年，且傲气的狠，三番两次将客人从房里轰了出去。
　　周文对于这样的人，不感兴趣，自然也不会去热脸贴冷屁股。
　　如果不是那天，伏君无意闯进屋内，或许他这辈子可能都不会跟他有所交集。
　　他侧着头第一次细细打量着门口的少年，楼内的男倌一向都是挑年轻的，十一二岁的雏儿最好，等二十出头，便是年老色衰的时候。而伏君怎么说有十六了，又不是什么天姿国色，这老鸨是脑袋被门挤了才买了这么个人回来么？
　　周文有他的思量，伏君却已经转过身去扶着门框吐了起来，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恶心的事。他不禁一楞，对方这一举动像是利刃将他生生剖开，逼着他看清自己多么不堪，可他又凭什么来嫌弃他的不堪？周文冷笑一声，将身上压着的人推开，那人正要发作，周文只是轻轻侧首一瞥，眉目间流露的韵味便让人失了魂，忘记责怪。
　　他随手披了件外衫赤足走到门口，扯起嘴角笑的更开，伏君身上那股傲气，让他觉得闹心，出口的话便越发的刻薄尖锐，“觉得恶心？可你也一样，以前再尊贵，现在也是伺候人的东西。”
　　伏君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凛冽，毫无温度，似有暴风雪不断在里面翻涌着将一切都泯灭。周文从没见过这样冰冷的眼神，全身血液都被冻得凝固，他还没回过神，对方眸子里已一片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道了声打扰便离开。
　　等到后来伏君走到与自己同样的魁君位置那一刻，他便更觉得讽刺，伏君满身傲气的时候，自己一心想着将他那点傲气磨干净，等磨干净后，他又觉得可惜。
　　也是那年冬天，伏君突然失踪，从此杳无音讯，他以为伏君死了，却没想到三年后添香阁易主更名惊鸿楼，新主子便是伏君。
　　伏君回来后带着大量钱财，二话不说先将楼内所有翻新重建，这一修，便又是半年。平日里周文也见不到伏君，今个再细细打量了番对方，神色淡然，眉眼温润，不见当年半点锋利边棱，伏君的棱角，终是被时光磨平了。
　　“当初你自称风流不羁，后来怎么为了个书生要死要活？”伏君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起来了，此刻正笑意吟吟的盯着他。
　　周文早就知道眼前这人是个不肯吃亏的主，晃着不知哪抽出来的蒲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风，故作深沉的感慨道：“往事不堪回首。”
　　说起书生啊…周文眯起眼想了想，这便是那其二。
　　伏君走后便再也没人跟他每日针锋相对，无端生出股寂寞之感。而那个无意结识的书呆子却视他为珍宝，始终以礼相待，劝他从良，凑钱为他赎身。
　　人就是这样，一但有人给点温暖就觉得获得了太阳，毫不犹豫的扑上去，飞蛾扑火最后都不会有好结果，他也一样。
　　周文并非铁石心肠，自是不忍书生四处奔波筹银子，拿着手头积蓄赎了身，剩下点碎银跟书生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他觉得这样挺好，一生一世一双人，哪晓得后来的事俗的酸掉大牙。书生金榜题名，又与哪家大官的千金结了亲，这种老套的故事也能被他遇到，也真是八辈子的福气，更傻的是他居然为这事跳湖自杀，九月的湖水冰凉刺骨，他本来想着就这么死了也好……可老天偏偏捉弄他，还要让他撞到书生携佳丽游湖，两人神仙眷侣何种恩爱，书生只是往他这边看了一眼便脸色大变，迅速吩咐船家掉头，任他在湖水中沉浮。他眼睁睁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最后一点温情被湖水淹了个干净，好在命不该绝被人救了下来，从此只当一颗真心喂了狗。
　　“拿好了，”周文下意识抬手一抓，摊开掌居然是块木牌，看材质是上好的紫檀木背面雕着朵栩栩如生的海棠，“哪天我不在了，你便是这楼中之主。”
　　“你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竟忙着交待后事？”他挑眉嗤笑，拇指细细抚摸着雕花纹路，看着对方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两字，心下一惊，端起茶水便泼了上去“你疯了？！”
　　伏君一脸闲适的揽了揽袖子避开桌边滴落的茶水，看着周文一字一句道：“你以为这么多年我是为了什么苟延残喘呢？”
　　周文垂眼看着桌面的一团水，晃着手中蒲扇轻扇，天作棋盘星作子，明明朗朗谁敢下？这世上，可怕的不是有人在用天下苍生下棋，而是下棋的那个人根本就是个疯子。
　　“我若不答应呢？”
　　“你答不答应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伏君丢下句话便躺进藤椅里轻摇，交错的树叶落进他瞳孔里，安静的倒映出被分割的光影碎片，一如那段被封存的岁月，混沌不堪。
　　这事确实不需要出什么力，还能白白得到惊鸿楼的掌权，就算他不接手，仍会有人抢着要，那么，他为什么不要？周文笑着将木牌揣进怀里， “你最好早点死，我也能好好挥霍一把。”
　　“放心，我身体康健的很，说不定你死在我前面，到时候我再卖了你的尸身配给别人做冥婚，大赚一笔。”
　　“禽兽，连我尸身都不放过！”
　　周文猛的一拍桌，伏君笑出声来，两人静静地坐在一起，看云卷云舒，亭子四周种植的银杏树叶偶尔飘下几片，黄澄澄的，在这冥冥之中，黑白棋子已经落定。

作者有话说

　　我会边修边发，所以文章可能会有细微变动，不过不用担心，更改就是剔除些bug，和不太符合逻辑的地方，这篇文构思较早，一半是语c圈里发生过的，一半虚构，对于我来说也算是纪录那段比较开心的岁月，文中大多数人都是存在的，像周文，伏君，陆决，三千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