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玉》朱染

18、第18章

　　宽敞的宫室里飘着淡淡的兰香，虽然只是行宫，一应陈设却丝毫没有敷衍的意思，所见之处都是细腻的奢华。此刻正是午后日光最盛的时候，少宜横坐在窗前的锦榻上，托着腮看向窗外。阳光透过窗格洒在她的织锦红裙，衬得她的皮肤玉一般透白。

　　夏适南在宫门外焦急地等了半个时辰，终于得到宣召，迈进这道门槛。宫人们都避到远处，偌大的殿内只有他和他的意中人。他不想说话，甚至压住了呼吸，害怕自己的粗鲁一不小心惊动了公主的美丽。

　　少宜的脸色淡淡的，眼神也淡淡的，像一潭沉静的水。猎场上的羞愤与不甘像是投入潭中的一颗石子，一阵涟漪过后，便了无痕迹了。

　　“你心里是不是很高兴？”少宜问，眼睛仍然看着窗外。

　　“我……”夏适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愿承认当他听到楚延尘不想娶少宜的时候，他激动得想要跳起来。

　　“你应该高兴才对，”少宜没有为难他，自顾自说下去，“楚延尘不想娶我，你才有机会，如果你不高兴，就不是真的喜欢我。”

　　“我当然是真的喜欢你，我，我心里是高兴的。”夏适南急急地辩白。

　　少宜苦笑了一下，没有答话。夏适南上前一步：“今天在猎场上有人诚心跟我作对，否则猎到麋鹿的人一定是我。”

　　少宜回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夏适南。夏适南身上一阵燥热，他从小与刀兵为伍，不大善于言辞。面对少宜的眼神，他忽然觉得自己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

　　“少宜，”他咽了一口唾沫，又向前走了一步，已靠近榻前，“你相信我。”

　　少宜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我相信你什么？相信如果没人捣乱你就能猎到麋鹿？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意义了。”

　　夏适南突然跪倒，热切地说道：“少宜，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少宜细细端详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若论气度相貌，他与楚延尘确是不可同日而语，可是这个男人爱她，为她着迷，对她言听计从。

　　“你不要为自己说过的话后悔。”

　　“我不后悔。”夏适南双眼放光，信誓旦旦。

　　少宜抬起头，看向空气中的虚无，缓缓说道：“那好，你听着，第一，我一定要当正室，而且你只能娶我一个，你之前的那些姬妾丫头都要赶回家去。”

　　“我答应你！”夏适南毫不犹豫。

　　“第二，今后无论任何时候，夏氏家族都要与我外祖如氏家族同一阵线，共同进退。”

　　“那是自然。”

　　少宜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迎着夏适南渴望的眼神慢慢俯下身去，压低了声音，几乎贴在他的耳边：“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我不想只当一个大司马的夫人。”

　　夏适南不解：“可是大司马是我们夏氏世袭的官职……”

　　少宜抬手捂在他的嘴上，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道：“我要当君夫人。”她的手掌柔若无骨，嘴唇上滑腻的触感让夏适南头脑里一阵眩晕。她的气息呼在他脸上，那是魅惑到骨子里的享受，让每一个男人欲罢不能。

　　夏适南眼中的惊恐和犹疑散去，这个女人，值得他铤而走险，值得他付出所有。“我答应你。”他把少宜的手握在掌心。

　　从西山猎场回来后，楚延尘让苏从送了拜帖给琢玉，想亲自到玉水轩拜会，可琢玉只是让掌事宫女出来答复，说与荆国世子没什么交情，不敢劳烦。

　　苏从学着秀棠的样子，大模大样地重复了一遍自己在玉水轩受到的“礼遇”。楚延尘气得哭笑不得，叹道：“小倔丫头，还跟我较上劲儿了！”

　　内监在门口通报：“令尹大人求见。”

　　没等楚延尘应允，樊于钺已经迈步走进殿内，他手上握了三支羽箭，进门向楚延尘行了礼后，便将三支羽箭呈到案前。

　　楚延尘懒洋洋地斜靠在榻上，笑道：“还是岳父大人想得周到，记得把这几支箭捡回来。”

　　樊于钺微皱了眉头，看了看苏从，问道：“世子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吗？苏从当日在林中只射过两箭，可我们的人却找到了三支箭。”

　　楚延尘和苏从闻言都是一惊，聚到案前看那三支箭。虽然都是普通制式的羽箭，但是很明显其中两支是一样的，另外一支的羽翎和箭簇都稍长一些。

　　苏从拿起那支箭端详了一阵，肯定地说道：“这支箭确实不是我射出的。”

　　楚延尘把箭向前一推，重新靠回榻上，不耐烦地说：“打猎的时候那么多人射箭，是谁都有可能。”

　　樊于钺摇头：“进入猎场围猎的都是公卿贵族子弟，所用的箭上都会有自家的标记，只有这几支箭是寻常士兵所用，夏适南自己也说过，他的箭三次被人击落。所以，除了苏从，应该还有人潜入猎场，而且暗中相助世子。”

　　“暗中助我？”楚延尘眉头微皱。

　　“依世子之见，射箭的会是什么人？与我们是敌是友？”樊于钺问。

　　楚延尘哈哈一笑：“令尹大人都不知道的事，我又如何能知道。要我说嘛，大概就是郑国的公主们太想嫁给我了，所以安排了侍卫暗中给我帮手。”

　　樊于钺气结，他早猜到从楚延尘这里问不出什么，这个吊儿郎当的世子总是给他出难题。当日楚延尘在猎得麋鹿后拒绝迎娶郑国公主，错失了与郑国结盟的好机会，一直让樊于钺很恼火。

　　“世子，恕老臣直言，世子当日不该拒绝迎娶少宜公主，这是我们与郑国结盟的绝好机会，将来荆国大军北上伐卫，正要借助郑国的地势。”

　　楚延尘摆摆手：“军国大事我管不了那么多，岳父大人就多费心吧。”

　　樊于钺略一思忖，说道：“老臣想再入郑宫，替世子向少宜公主提亲，世子意下如何？”

　　“千万别，”楚延尘向樊于钺眨了眨眼睛，诡异地一笑，“不瞒岳父大人，我其实看上了那个小的，只是她还没及笄，郑君不会现在就让她出嫁。不过岳父大人放心，我早晚把她娶回来，到时候自然还是能与郑国结盟的。”

　　樊于钺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无用，于是拱了拱手退出殿外。他要赶紧派人把那支多出来的羽箭送到铸箭坊，查一查箭的来历。

　　苏从见樊于钺走远，凑到楚延尘面前低声问：“世子猜到是什么人射的那支箭吗？”

　　楚延尘摇了摇头，问道：“你看得出吗？”

　　苏从嘬了嘬牙床，犹疑着不知该不该说。楚延尘一巴掌拍在他脑门儿上：“有屁快放！”

　　“哎呦轻点儿，”苏从揉着脑门儿，“其实我也不太确定，只不过刚才看到那支箭想起一个人来。”

　　“谁？”楚延尘问。

　　“广昭侯的侍卫先让。”

　　“先让？”楚延尘微眯着眼睛，好像在脑海搜索着，“是什么人？”

　　苏从蹲坐在榻前的木阶上，摆出一副要长篇大论的架势：“说起这个先让，可是个厉害角色，早些年号称天下第一箭士，那个时候我年纪小，跟着师父闯荡江湖，没少听说他行侠仗义的故事。后来不知为什么，他归顺了广昭侯，一心一意地给广昭侯当起了侍卫。”

　　“你的意思是，那支箭是他射的？可我跟广昭侯没什么交情啊？”楚延尘不解。

　　苏从挠挠脑袋：“广昭侯为什么出手帮世子，我也想不明白，只不过说到以箭打箭的技术，讲究的是后发先至，精准无比，不是我吹牛，这普天之下，除了我苏从，大概就只有先让能做到了。”

　　楚延尘瞥了他一眼：“苏大侠，你太谦虚了。先让射了一箭，你可是射了两箭。”

　　苏从不好意思地笑笑：“属下学了什么能耐，都是为了给世子效力。”

　　楚延尘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扔到苏从手上，笑道：“清乐坊那个叫小蓉的姑娘不错，看你有没有本事把她哄得跟你回荆国。”

　　苏从接过玉佩，乐得脸上开了花：“我正愁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送她。”

　　“别光顾着泡妞，你暗中查一查，看看到底是不是先让射的那支箭。”楚延尘叮嘱道。

　　“世子放心！”苏从一拍胸脯，“哦，对了，那个夏适南敢对世子无礼，要不要教训他一下？”

　　“先别动他，”楚延尘摆摆手，“他也算一国使臣，这笔账先记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