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于飞》弦歌临汝

5、如圭如璋，令闻令望（2）

　　我做了一个梦。
　　我只觉得我在梨花林中漫步。触目所见，除了梨花，就是梨花。白茫茫的一片，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纯白的梨花淹没。突然，一声高亢嘹亮的凤鸣声从远处响起。紧接着，漫天的大火燃起，将梨花吞噬成烬。
　　耳畔响起了一首哀伤的歌谣：梨花白，花无香，梨花雨天绘卿颜；梨花白，花无香，梨花雨落悼卿逝。四月梨雪飞，今世情相许。五月白梨落，两生情不归。千里路，万年遥，魂兮归来速归来。
　　那歌谣无休止地循环，我逐渐沉入黑暗中。醒来时，只见冥火幽幽，室内昏暗。这般森冷死寂的气息，我头一回感受到，便生了抵触之心。
　　“叮叮”的环佩声想起，我循声望去，一个身着黑衣的妖娆女子坐在屋内。见我醒了，她从瓷盅内倒出一碗药，端到床边。
　　“神女，请用药。”
　　我心声警惕，接过药却没有喝，沉声问她：“这是哪里，你是谁？”
　　黑衣女子不理会我的抗拒，勾唇浅笑：“神女不必惊慌。此处是北荒鬼都留玉宫，妾身是令璋少君的掌令使戈瑶。少君此刻正在玉还殿思过，暂由妾身照顾神女。”
　　北荒、鬼都、留玉宫……令璋竟是鬼族少君！他怎么会出现在西荒，他又为何要带我到鬼都，他究竟，有什么阴谋。
　　我实在没有勇气去喝那碗药，便把药碗推回戈瑶手里：“我不喝。”
　　戈瑶突然笑出声来：“呵呵，神女难道还怀疑少君会害您？少君为了救神女不惜冒犯鬼帝，现在还被我族君上罚跪。神女小小年纪，未免太过敏感了。”
　　我剜了她一眼：“我要见令璋。”
　　戈瑶依旧笑吟吟：“请先喝药。”
　　我咬咬牙，把药喝了下去。然而喝下去之后我心下一惊。这药与我常年喝的养心护神的药一个味道。他是怎生得知我有心疾的？
　　我正疑惑着，戈瑶已收了药碗，拿着托盘端来一件深青色的外衫请我更衣。我这才发现，我身上只剩下月白色的中衣，原先那条赤焰金色的裙子早已没了影子。我板着脸让戈瑶伺候我穿上了外衫，她又替我梳好了头发。
　　我身上这件花边广袖袍，底色是深青色，袖口和下摆则绣满了白梨花，绣工精湛，走动之时，仿佛有梨花在我身旁飞舞。戈瑶领着我穿过缦回的宫廊，到了一处重重守卫把守的宫殿。戈瑶出示了令牌，那些守卫们便都放行。
　　至大殿门口，戈瑶停下来，请我单独进去。
　　这是一座阴寒的宫殿，在这阴气沉沉的留玉宫中显得格外阴冷。扑面而来的阴气让我打了个哆嗦，我急忙释放神泽护体。
　　令璋跪在大殿的正中央，对着的，是悬于半空的七把冥剑。
　　我记得史书上记载，第四次神魔大战之前，鬼族是七君分治，而七君则由轮回谷的十二长老监督。第四次神魔大战之后，七君之一的止音鬼君统一七部，集七部七把冥剑于手中。但因为十二长老的阻碍，他未能称帝。六合神尊化归天地之后，六族混战。两万年前，圣祖神帝称帝之前，王都的六道域诞生了一只冥凤，即现在的鬼帝殷嬛。那时恰是日月山之战后，鬼族元气大伤之时。未参与六族之战的止音鬼君扶持殷嬛称帝。在六道域之上建起回冥帝宫。十二长老再次阻挠，被殷嬛以十二枚凤羽封回了轮回谷。而后殷嬛下令，七冥剑收于留玉宫，由执掌祭祀的白月羡鬼君看守。这样，相当于将白月羡软禁于留玉宫。鬼族七君，日月山之战中亡了三君，白月羡被软禁，止音全力扶持殷嬛，余下二君又俯首称臣。这样鬼族相当于被殷嬛统一。而这留玉宫中的七把冥剑，成了殷嬛统治的象征。
　　玉还殿的地面很凉，那凉意从脚底逐渐漫至全身，刺痛骨髓。鬼都真不愧于北荒极寒之地的形容，处处都是冷得刺骨。
　　“箬沁，你醒了。”令璋背对着我，语气淡淡。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嗯”了一声。
　　令璋突然回头，抬眸望我，露出一抹浅浅的笑：“箬沁，过来。”
　　我走到他身旁，朝着他侧坐，并未向七冥剑而跪。他从脖子上解下一枚碧莹莹的珠子，递给我：“戴上吧。”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戴上：“这是什么？”
　　“定魂珠，可安你元神中两个神魂。你元神中有两个神魂，一月前你魂魄异动，就是其中那个不属于你的神魂突然苏醒。如今那个神神魂已被压制下去，你戴上定魂珠可保日后无虞。”
　　听他这话，我只觉得天雷轰顶。两个神的神魄，我竟是一身两魂？我们神族在三魂七魄之外另有一种神魄，乃是我神存在的根本。神魂若散，即使三魂七魄犹存，不久也会灰飞烟灭。神魂虽然重要，但亘古至今，还没有哪个神的元神中容得下两个神魂。我元神中有两个神魂，难道祖父母和穆清从未被发现过？想必他们即使发现了也不会告诉我吧。
　　我抚摸这冰凉的定魂珠，把它贴身佩戴。令璋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笑。他笑起来特别好看。与煌皓的阳刚之气相比，令璋显得温和得多。他就像一块美玉，并没有耀眼的光芒，却散发着无法忽视的华泽。
　　饶是被一个陌生少年看了那么久，我终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眸柔声道：“谢谢你救了我。”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嗓音略有沙哑，却煞是好听。“你我有缘才相会。既然有缘便是朋友，朋友有难我自当相救。”
　　他这么说有些牵强，但我不觉得他虚情假意：“你对我真好。只是这定魂珠你给了我，你怎么办？”
　　他竖起食指左右摇了摇：“我还有一颗。”
　　我被他这风趣的模样逗乐了，身子一晃，却发现地上太冰凉，我的腿竟已麻木了。令璋勒令我回去休息。我只想多陪他一会儿，毕竟他是因为我才受罚，多陪他一会儿，我心里也好过一点儿。但令璋说玉殿寒气于鬼族无碍，他便是跪上十天八天也没有问题。无奈，我只好去他安排的云悦阁休息。
　　此番因祸得福，结识了令璋，我十分高兴。但从头想来，整件事又有太多未解的谜团。日月山后梨林中的红衣女子是谁？我因何被抽走魂魄？令璋为何突然出现在这神族重兵驻守的日月山？一桩桩一件件，我都想不通。
　　令璋拨了两个侍女兰猗、若容供我差遣。那戈瑶所担任的掌令使似乎是个不小的官，她若是在我身边待一刻以上，便会有官员来找她议事。
　　神鬼两族虽已停战两万年，鬼帝也承认神帝帝号，但除了今上继位之时鬼帝殷嬛派使者来贺外，其余时候，两族无半点往来。是以如今，消息不通，神族对鬼族虽不是一无所知，却也对其典章制度知之甚少。此番我必定不能马上离去，能打听点消息也是好的。
　　我心疾发作，需要静养。但若真要我静静地养着，我只怕龙鳞上会长出蘑菇。在我的软磨硬泡之下，令璋同意我可以去看他小书房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