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死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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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妖拒绝了前来提亲的所有公妖。她执着地认为，她已经是神君的妻子，即使除了她没有一个人承认。
兔妖一改好色本性，专情一人，每日里天刚亮就去燕燕湖边担水回来浇树，然后静坐于树下专心修炼。
两位上神教了他们一些修炼的方法，兔妖天赋不高，要想成仙，得付出比别的妖十倍的努力。而小男孩天赋异常，不过些许日子，就已完全能够将迷榖花的力量化为自己所用。兔妖羡慕非常。
小男孩法术学的越来越快，闲暇时又想起读书一事。两位上神左右无事，就在招摇山开了个讲堂，每日里抽两个时辰教妖们识字。
兔妖学得很认真，她记性不好，一个字要反反复复写很多遍才能记住。上神不在的时候，她就缠着小男孩，“娃娃，你教教我，我学会了就给你起个好听的名字。”
小男孩就一笔一划地写给她看，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她听。时日久了，兔妖靠死记硬背，居然也识得了不少字，能够读一些简单的文章了。某一日，她拿着刻有字的木牌摆来摆去，口中念念有词。忽地，瞪圆兔眼，感叹一句“我真是太聪明了”，拿着木牌兴冲冲地跑到燕燕湖边，“娃娃，娃娃，我给你取了个名字。”
小男孩在燕燕湖上闭目打坐，未免旁边别的妖发现异常，特设了结界。良久，他睁开眼，只觉脑中一片清明，目光所及，已达百里之外。他稍稍收敛气息，静静地看着兔妖披着一身霞光朝他奔来。如痴如梦。
他默念心诀，扯掉结界。兔妖大笑着踏水而来，“娃娃，我想了个极好听的名字。今夕，今夕，以后我叫你今夕好不好？”
今夕？
娃娃蹙眉，认真思考着这名字的深意。
兔子兴奋的不行，“今夕，今夕，我是‘念夕’。”
今夕，念夕？今在心上。
倒还是可以。娃娃展开眉头，问兔妖，“可有姓氏？”
兔妖茫茫然，还要姓氏啊？她拍着脑袋跑回去，“我这就去想。”
娃娃望着她一蹦一蹦的身影，忍不住发笑。目光微垂，看到落在地上的几块木牌，他走过去捡起来，片刻，嘴角抽抽。原来，名字是这么来的。幸好是这几个字，若是换了“王、八”这类字，他怕是只能钻地洞了。
又过几日，兔妖又跑来燕燕湖边，“今夕，今夕，我想到姓氏了。”
今夕转头看她。
“怀今夕，怀念夕，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听？”
好听......个鬼！怎么不叫“坏今夕，坏念夕”的？
娃娃在心里默默吐槽，很想换个姓氏，但看兔子高兴的样子，到底把话咽了回去，起身拍兔子头，“不错。”
兔妖瞪他，“今夕，不许没大没小。”
今夕牵起她的手，望着天边霞光，难得露出一点男子气的笑容，“走吧，大坏蛋。”
兔子乐呵呵地笑：“那你是小坏蛋。”
***
兔妖自觉有了名字便是有了身份，不能总这么随随便便地东搭一个窝西刨一个洞的，她琢磨了一阵，跟今夕商量过后，打算在迷榖树百米外建个府。山上的公妖们知道后，纷纷过来帮忙，一月不到，兔妖的府邸就建好了。今夕翻书算了个好日子，二人正式搬进去，当日在家开了宴席宴客。两位上神办完事从天上回来，正赶上宴席，就随身摸出两粒明珠赠予了他们。惹得一众妖精嫉妒得不行。
兔妖应酬了一阵客人，觉得累，就偷偷溜到迷榖树下玩。
“神君夫君，我今天建府了，我能干不？”她摸着树身，絮絮念叨，忽听身后有人喊她。“兔子——”
兔妖回头怒瞪来人，“我叫念夕。”
前来的上神忙改口，“是是是，念夕。念夕，你这名字可有何典故？”
“什么是典故？”
“就是由来，你为何取这个名字啊？”
兔妖想了想，“因为好听啊。”
两位上神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还有藏不住的哀伤。
是了，怎么可能是那个人呢？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那一天，诛仙池的火烧得有多旺。
兔妖在新府里住了两日，便觉得不习惯，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里想着百米之外的迷榖树，想这树上寄身的神君夫君。
诺大的招摇山，他一个人呆在那里，会不会特别寂寞？
兔妖翻身起来，偷偷摸摸地溜出了府。一见到迷榖树，她就扑过去抱住树身，仰头低低道：“神君夫君，我有些想念你。”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便靠着树睡着了，待凌晨醒来，再匆匆溜回府。这之后，兔妖夜夜如此。
某日，今夕夜里睡不着想找她说说话，却见房中空空如也。他闭上眼睛，片刻后便知兔妖在哪里。当下气得一下子就窜了过去，拎起兔耳朵就给提回了府。
兔妖怒，“我是你娘亲！”
今夕也怒：“我是人，你是兔子，你才不是我娘！”
兔妖怔怔地望着面前的男孩，想到那句“人妖殊途”，登时难过起来。她跑到迷榖树下，委屈地望着树，“神君夫君——”喃喃着，又不想说了。
神君在此清修，她不能太打扰他。
她抱着树睡着，半夜忽然惊醒。迷蒙的一双兔眼，在瞧见几步外背对着自己的素衣男子后，一下子就清明了。心扑通扑通乱了节奏，前所未有的喜悦涌上来。
“神，神君？”兔妖捂着快要跳出来的心，颤巍巍地往前爬。
“别动。”淡淡的声音，透着威严。
兔妖趴在地上，仰头望着面前的人，喉头滚动，“神君，我，我能见见你的样子么？”
“不能。”
兔妖黯然地垂下脑袋，“那，那......神君找我，是有事吩咐么？”
夜风清凉，素衣宽大的袖摆摇出好看的弧度。兔妖偷瞄着素衣半遮下的那双手，再次咽了咽口水。
男子说：“你既得了树顶之花，便是缘分。他日我不在，你可愿替我好生照顾它？”
兔妖眼睛闪亮亮的，握起爪子：“愿意的。”
男子似乎是笑了下，微微侧头，“如此，多谢。”身影渐渐消失。
“神，神君？”兔妖无措地望着前方，四爪飞跑，许久急切四顾。然而四下静寂，只余虫鸣和清风。
“神君夫君。”兔妖蹲在地上，掰着自己的爪子，心里渐渐觉得悲伤。
她还没有问他什么时候离开，他们还会不会再见。
今夕将她拍醒的时候，她还在哭。
今夕就怒了：“你有病啊？好好的房子不睡，非要睡树下？”他就不明白了，她不过是得了一株迷榖花，怎么就对一棵树这样死心塌地起来。
兔妖心不在焉，由着他骂。
兔妖不知道神君是何时离开的，直到两位上神前来辞行，她才知神君已经离开一段时日了。
兔妖去了迷榖树下，一坐就是一天。有妖见着，“咦”了一声，“兔妖是不是哭了？眼睛都红了。”
“你傻啊，兔眼原本就是红的。”
兔妖听着，更觉难过了。
***
兔妖是只守诺的兔子，她受了神君托付，便更加悉心的照顾起迷榖树来。
一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一百年过去了。
昔日娃娃长成了英俊的少年郎，且成了招摇山上的新大王。原先的洞府被拆掉，在远处建了一座华美秀致的宅院。招摇山的母妖们都激动了，无论有家室还是没家室的，都想着能嫁给这位大王。
然而无论母妖们如何引诱，大王就是不为所动。母妖们便决定曲线引诱，将主意转移到兔妖身上。
迷榖树下的兔窝里堆满了胡萝卜，兔妖每日里勤勤恳恳地啃着萝卜，得了空会去那间诺大无比的宅院找今夕。
“你已成年，该找只母妖□□了。”
“你比我老了许多，怎不见你找只公妖□□？”
兔妖将胡萝卜嚼得咯嘣响，“今夕不乖哦，忘了娘亲已经嫁人了？”
“你不是我娘亲。”今夕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低下头。他这几年长高了许多，总喜欢这样站着俯视她。“神君早已离开，你现在守着的只是一棵枯树。兔子，别傻了。”
兔妖放下胡萝卜，叉腰道：“什么枯树？那是神树迷榖！”我答应了他会好好守着这棵迷榖树，便不许它枯死。
“就算是神树又如何？”今夕残忍地道，“兔子，他是神君，来此处不过是寄身休养。他既然离开，就不会再回来了。”
兔妖憋着气离开，心想着：娃娃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得找只母妖好好管管他。脑袋灵光一闪，她贱兮兮地笑起来。
当天，今夕大王比武招亲一事传遍了整座招摇山。
前来报名的母妖很多，兔妖挨个登记，她和气地对面前桌子上站着的一只妖笑着，“鸡妖，你已经嫁人了。”
鸡妖“啪”地一扇翅膀，糊了旁边花妖一脸，“本鸡和那只蠢鸭没关系！”
兔妖好脾气地说：“那你得出个证明啊。”
鸡妖取出两根系在一起的羽毛，果断扯裂，拍到兔妖面前，“快给我登记上！”
兔妖瞅着分开的羽毛，极无奈地在木牌上写上鸡妖的名字。
***
比武招亲，这么大的事，今夕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并不着急，在府内有条不紊地安排人准备一应事物。
到了比武招亲的最后一轮，鸡妖和蛇妖大战三百回合后，各自躺在地上起不来。兔妖正想着如何裁决，就见今夕领着一众妖，抬着各种箱子轰轰烈烈地朝这边走来。
兔妖举起手中的木牌，“今夕，快来看看，你喜欢哪个？”
今夕命人将东西放下，直视着兔妖说：“我喜欢你。”
“啥？”
今夕笑得温柔宠溺，“兔子，我一直喜欢你。你当我的新娘，好不好？”
兔妖呆呆地看着他，良久，叹息着说：“不好。”她仰望着高耸入云的迷榖树，目光中有着他从未见过的眷恋。
今夕如何能不知她的意思，仍然不死心地问：“你当真打算这样守着一棵树过一辈子？”
兔妖道：“今夕，我是喜欢你，但只是长辈对晚辈的喜欢，你明白么？就算没有他，没有这棵树，我也不可能像一个母妖对公妖那样的欢喜你。”
周围一圈可热闹的妖。今夕脸颊滚烫，在一片窃窃私语中，他再也呆不下去，气呼呼地离开了。
比武招亲这样结束，母妖们气得不行，公妖们则暗自偷笑。过了一段时日，渐渐有妖过来劝兔子，劝她放弃迷榖树，回去和大王好好过日子。
兔妖死死抱着迷榖树，谁来拉她她就揍谁。
今夕再也没有过来，兔妖也没有再去过那间宅院。二人隔着百米的距离，各自怄气。
招摇山上的所有妖都在想，这只傻兔子放着年轻俊美的大王不要，偏守着一棵树过日子，实在是傻。他们私下常打赌，赌兔妖还会等多久。有说十年的，有说一百年的。
然而就在这一年的冬天，这天上地下的最后一株迷榖树，树花一夜落尽。死了。
它死的时候，西天挂起一片霞光，温温柔柔地盖着整座招摇山。所有妖都在围观。
兔妖捧着迷榖树最后的一朵花，站在树下整整三日，不动也不说话。今夕终究看过不去，过来将她拖走，逼着她睡觉。然而等她睡醒了，第一件事就是跑出去看迷榖树。
迷榖树歪歪斜斜，树枝断裂，树叶枯黄。确确实实，是死了。
“兔子，树都死了，放弃吧。”
兔妖仍旧是呆呆的，她很难相信迷榖树会这样就死了。可是，它确确实实是死了。
又过了些日子，兔妖情绪好了一些，便亲自动手砍树搭支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歪斜的迷榖树撑好。
兔妖依旧住在树下，日子久了，她心里也知道神君是不会再回来了。于是拿了一把刀在树身上挖了个叶子大小的洞，每日里都会写几片叶子丢进去。别人问她在做什么，她说许愿呢。他们问，许愿神君能听到么？她笑笑，说能的。
***
招摇山上的气氛有些紧张，妖们不再到处乱窜，开始勤练法术。
二位上神来过一次，递给兔妖一只法宝，“千年之劫将至，念夕，加油。”
兔妖握着法宝，期期艾艾地问：“神，神君，还好吗？”
两位上神不知如何作答，半响道，“他很好。”迷榖树死后，他整日里窝在招摇宫中，不言不语，也不见任何人。其实那株树之所以成活，不过是因为他寄身于此，他都走了，树自然是活不成了。
兔妖“哦”了一声，良久，自身上取下一朵木质的迷榖花，“这个，你们能帮我交给神君么？迷榖树，死了。我——对不起。”
上神接过花，摸摸兔妖的头，道：“兔子，好好活着。”
兔妖之前历过几次劫，但那时候招摇山有神君在，大家都平安度过。但是这一次不一样，这是千年之劫，死在此劫或是被打回原形的妖，比比皆是。
兔妖蹲在迷榖树下写愿望，写着写着忽然就哭了。
兔妖活了几百年，从未真正的哭过，但那一回，许多妖都看见，兔子红红的眼睛里滚出了眼泪。
***
大劫当日，天空暗沉沉的，乌云沉重地仿佛要压下来。
兔妖站在宅院门口，跟今夕道别：“今夕，我走了，你要好好的。”
今夕拉着她的手不肯松手，“兔子，你要好好历劫，好好活着。”他不能阻止她历劫，这场劫，没有妖能逃的过。
这是天命。
兔妖静坐于迷榖树下，并不十分担心。这四周设了三重结界。她的，今夕的，还有二位上神的。
结界外面电闪雷鸣，一株大树在她身前轰然断裂，远方忽起大火，隐约的，还有绝望的哀嚎。
兔妖摸着心口，微微地笑起来。闭上眼，默念着心诀，将三重结界一一撤除。
都要好好活着。她想。
惊雷迎头劈下，兔妖倒在迷榖树下。她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她斗胆窥探天机，想看一眼兄妹二人的未来，是否能如当下这般，是长长久久的美好。
然而，天地浩淼，宇宙洪荒，她只看到一个死结，系在时空的尽头。
菩提珠与往生剑，一个主天地仁和，一个掌六界杀伐，焉能共存？
昔年神母主二者，不堪其力，羽化之际将二者分开，交由天道主宰。
仁和主正，杀伐必止。
死局，唯死方破。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死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