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心》江南布依

4、第四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从前的时候，总以为碧落就是天堂。
　　可是这里的碧落不是天堂，然而在碧落的山水里，我总会想起天堂。
　　这里有着人类梦寐以求的东西。年青，健康，乃至几乎可称为永恒的生命。那是，秦汉以来，多少个世纪的追求。
　　精雅的屋宇，纵横的街市，青碧的山水，往来的人群，如此地悠闲适意。碧落的天空，眩烂了多少年。

　　一直犹豫着，该不该去祝贺步匪石的生辰。
　　坐在阶梯上，看着日头从树稍移到头顶，终于还是站起来。
　　飞云殿，明华殿，隔着的不过两条弯转的街道，只不过一在东面一位西。
　　不会匪石那样瞬息移动的功夫，只得步行。
　　转过一面街道的时候，忽而定住。
　　飞云殿金碧辉煌的匾牌下，一青一白两个身影。
　　白的匪石，青的，燕离落。
　　十丈的距离，走了一刻。
　　匪石步下阶梯来，伸手扯了我的臂，淡淡地笑。
　　“等你许久，还以为你不来。”
　　“怎么会？”我干笑一声，侧视的眼光里，忽而看到燕离落在笑，大为尴尬。那日还了他两掌，想起来倒也有些我的不对。
　　“让你丢着些宾客，却是我的不该。等着进去，罚我一杯便是。”说话间，同着他走上阶梯。
　　“你想要喝酒，自然少不了你。只不知你何时形了个厚皮脸的性子，找着要罚。”
　　匪石这话并无他意，却让我自己生了些他意。
　　忍不住斜视一眼燕离落，他却给了我一给背影，转首向里面行去了。
　　匪石伸手在我臂上捏了一把。
　　“看什么，都进去了。你若觉着不好，等着一会儿老着脸皮去敬他一杯陪个不是也就成了，离落原也不是小气之人。”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只能这样了，我苦笑一声，只希望他别想着要还我那一巴掌就好。
　　八殿之中，匪石居三，我第八，而燕离落，第一。
　　飞云殿，俊雅一如它的主人。一路回廊曲折水流环绕。
　　“什么时候，咱换着住住。”
　　着实忍不住赞叹，于景我其实并不是个特别上心之人，即便这样这殿里的风光还是让我心动。
　　不知说错了哪句，匪石大笑起来。
　　“如此甚好，我正觑觎你殿中那口温泉。”
　　“你笑什么？”
　　他应该不似为着这个大笑才是。
　　“我笑么，不久前离落才和你说过同等的话语。”
　　是么？
　　笑走之间，已进了一处大殿，人影扑面而来。
　　该来的不该来的，终究都得面对。那些人，不论我从前识不识，只而今我不识。
　　匪石将我带到一个桌前。红红的木，和别桌隔着个老远的距离。八个位，已坐了六人，我坐下去，尚空了一位。不用想，自然知道那是留给谁的。
　　燕离落坐在对面，我坐下来的时候，他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白的牙。忽而觉得头痛，只得扯紧了面皮，温和地微笑。侧光里，其余五人视线全向着一面。
　　不知道那根弦断了，我伸出一只手，执起桌前的杯。透青的瓷，纯白的酒。
　　“敬你一杯，那天，我的不是。”
　　燕离落的眉挑起来，长长划入鬓角。他没有说话，只是执起了杯。
　　酒杯放下的时候，看到了五张似笑非笑的面容，燕离落也在笑，脸颊上深深两个窝痕。他纤长的手上，杯中滴酒如初。
　　忽而转头去找匪石。如云的宾客，穿梭的人影，独独没有他。我看看自己的手，将臂伸到桌上交叠轻放，然后头枕上去合了眼。
　　睁眼的时候，在一个不识的地方。
　　地面很干净，床铺很整洁，有着四围的间壁。面西的壁上，一扇小小的的窗，屋中所有的光都来自那里。
　　静坐了许久，门开了。
　　燕离落微笑着走近来。他身后，步匪石颜淡似水。
　　“君华，你知道那酒叫什么？”
　　“不知道。”我老实回答。
　　“忘魂酒。”
　　“有酒能忘魂，未尝不是好事。”我想想微笑，站起来走到窗下，“可惜这世上，真正是没这个东西！”
　　匪石忽而直直向我看来，想起他昨日遣人送来的请贴上，艳色的八百字样，着实狠狠吓了一跳。这么个人，却不正是那前世里十七八的风华么。
　　“有没有，倒不怎么要紧，关健是，”燕离落走近了我，抬起手轻轻抚到我颊上，“有时候，忘记比记着要好过许多。”
　　“不就是还了你两巴掌么，用得着这般小气？”我看他一阵，将脸略略偏开。
　　他低笑起来，仿佛我说了什么笑话。
　　“你知道那日我为何打你？”
　　“我叫你兄弟？”
　　他笑得更厉害了，额前长长的发垂下来半遮了容颜。
　　“你还是忘了的好。”
　　字字如冰，他转换得这样快速，以致我无法适应。
　　“你想要我干什么？”我盯着他半天。
　　“去浮云宫！”
　　匪石面色变了。
　　“好。”我抬头仰望那窗扇的高度深深呼吸，干脆地回答。

　　谢君华，我本不是你。
　　你的记忆我不曾拥有。
　　所以，属于你的已经忘记。
　　这一缕游魂，只想要尽力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