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褪玉露》胭脂相留醉

6、【陆】红尘心热红鸾劫

　　徐长卿还是那副呆滞的模样，叫他吃饭便吃饭，叫他歇息便歇息，却终日里不发一言，建言剑放在他房中，他也从未看过一眼。
　　景天这几日养伤，也是将时间大多耗在了这里。
　　“白豆腐……人死不能复生……”
　　“白豆腐，人家紫萱都是要你好好活下去的……你这样子，对得起她吗？”
　　“白豆腐，你好歹谢我一声啊，我可是为了你才受伤的……”
　　“白豆腐，园子里的梨花开了，可是和你一般的白……”
　　“白豆腐……白豆腐……”
　　唯是景天这样的性子，才能这般一声声叫着不嫌厌烦的。
　　也当这样痞气无赖，才该是他真正的性子的。
　　景天，从不是龙阳。

　　景天的伤渐渐痊愈。
　　这一日，依旧在徐长卿处干耗着。龙葵来寻他，站在他身前，似要说话，却期期艾艾开不得口。
　　原是嬉皮笑脸的景天终于收敛了神情，唯薄唇还勾着些似是而非的弧度，道：“妹妹，你不用提醒我，我晓得还有多久。”
　　龙葵低着头，纤细的手指抓住袖口，细声说：“哥哥，你若不想去，我帮你推掉便好，没有关系的……”
　　景天无奈笑了笑，摸摸龙葵的头：“这怎使得？他们大婚，我若不到场，岂不是太不给面子了？妹妹，帮我备好礼物吧，我可是得当面祝他们永结同心，白头到老呢。”说至后头，眼尾低垂着，有些莫名的浅伤。

　　龙葵去了，景天叹一口气，趴在桌子上，袖子被稍稍扯上去，露出的一截小臂上，却是纵横着几道浅色的痕迹，分明是伤口脱疤后留下的，想来越往里，怕是便越密集吧。
　　细若游丝的声音此刻却飘荡开来：“三日后，唐家二小姐唐雪见，与云家独子云霆成亲。”竟是徐长卿开口了，“长卿虽初来乍到，却也听闻过。”说罢，对着景天，露出一个极艰难的笑容。
　　“白豆腐，你早不清醒晚不清醒，偏偏这时候说这话，真是有够讨厌啊！”景天将头枕在臂弯里，斜着眼珠子瞅他，一对桃花眼，倒是惑人得很。
　　徐长卿不接话，再次陷入了沉默。直至景天起身准备离去，才又轻声开口：“景兄弟，不必勉强自己。”
　　景天站在门口，回过身子看他。徐长卿整个身子都嵌在阴影中，却偏偏有一箭阳光自窗□□入，在他身前铺开一条浅金的道路。景天懒散地将身子靠在门框上，看了他许久，才笑道：“我们俩，究竟是谁更勉强自己？”
　　“我说白豆腐啊，钻牛角尖这种傻事，我景大爷才没呆到你这地步呢！”说着，便转身迈开步子。隐隐约约，还能听见他轻轻哼唱着小曲。
　　徐长卿闭上眸子，吐出一口长气。

　　“那人的来历，可是查清了？”男子稍稍偏头，询问跟在身后的侍卫。五官疏朗俊逸，虽说微笑着，那笑却只浅浅浮在面上，融不进眼里。
　　侍卫道一声“是”，忙将几日来的调查结果细说一遍，三年前出现在南疆的道士，因与南诏圣女相恋而还俗，然再往前查，却是一片空白，没有分毫线索。
　　男子听着，却稍稍蹙起眉。脚下步子倒是未乱，瞧那方向，是径直往龙家去的。路边来往的行人，大都含笑着唤他一声“云公子”，他亦是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点头应答。
　　“这家伙，何时都不晓得防备人的……”云霆喃喃道，顿了顿，又垂下眼睑，“呵，如今他是龙阳，这些事情，我倒是再无那资格多管……”
　　不多时，已到了龙家那朱漆雕花大门前，云霆对守门小厮笑道：“麻烦通报一声，云霆来访。”小厮随即应了一声进去。
　　很快，小厮便重新出来，将云霆及侍卫请了进去。见到的却不是景天，龙葵正笑盈盈在正堂等着，先叫了一声“云大哥”，才略带歉意道：“哥哥身子不大好，正歇着呢，不好见客，还望云大哥见谅。”
　　云霆有些无奈地笑道：“无防，身体要紧，你叫他好生休养。”他云霆现在，倒是已成了客了。
　　想也晓得是哪些人的意思，云霆在心中冷笑，不过就是不愿大婚前他们再见面生出变数，他们又何以，找个这般冠冕堂皇的籍口。只因族中长辈一道命令，当初何其亲密的几人，竟是已生分至此。不是未有拒绝过，然而那些老顽固，又怎么是他这个小辈能说动的呢？
　　云霆攥紧了拳，试图将心里翻腾的情绪再压深些。说到底，他们都还是不及弱冠的少年郎哪，家族重担，本不该由他们抗起的。
　　龙葵仿佛也觉察出他的异样，眨眨眼，问道：“云大哥，你要见见哥哥吗？”云霆有些愕然道：“可他……”
　　撇撇嘴，龙葵这才显出些十六岁小姑娘该有的灵巧调皮来：“家主的确见不得客，可身为景天的朋友，见上一面倒是没有关系的。云大哥你可不能告诉长老们，不然我同哥哥可是都要挨训了。”
　　适时云霆才真真笑开了来，直晕进瞳孔里，道：“多谢了，小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