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褪玉露》胭脂相留醉

11、【拾壹】前尘忍顾情难却

　　徐长卿点点头，便伸手掐了几个诀印，一道光幕渐浮现在几人身前，赫然便是天下地势。
　　“渝州在此处，而传闻轻尘岛处于东海，且应当接近海州。”一边说着，徐长卿伸手在地图前方虚点，“依长卿之见，走这条路，经长安、东都，是最为快捷方便的。”手指轻轻划过，同时，一条金线也标在了地图上。
　　摇摇头，景天却道：“这一路都是翻山越岭的，多辛苦啊！咱们时间不急，倒不如四处玩儿玩儿。我看，不如咱们先往夔州，再到江陵，然后改水路一路到扬州，扬州离海州也并不太远。何况，我和妹妹可都很想去扬州见识见识呢！对吧妹妹？”冲龙葵眨眨眼，龙葵自是极配合地点头，一副“全听哥哥安排”的模样儿。
　　又是修修改改讨论好半天，终还是由景天拍了板，再次动身。翻身上马，一行轻骑，沿渝州城外的小路，轻快去了，扬起一路尘埃。
　　渝州附近多山多树，又正值春日，桃红柳绿，艳艳地逼着人眼。

　　景天叼着根草茎，一下推开了破庙的大门。一阵风灌进来，里头的篝火闪了一闪，许多人都转过头来看他。
　　景天哂笑两声，道：“哎呀，这么多人啊……白豆腐、云霆、妹妹，进来进来吧……”边和另外三人一道走进来。众人这才收回了盯在他身上的目光，继续先前各自的动作。
　　外头的天色乌压压的，大约是要下雨了。
　　骑马赶了这几天路，景天全身骨头都快被震断似的，在庙里寻到块干净的空地，便一下躺在地上，怎样都不起来了。徐长卿撩了撩衣摆，在景天身边端端正正坐下，打量起庙里的人来。
　　这庙不算大，他们歇在东南角。正中燃着一堆篝火，有人三两成群围在篝火边闲聊，看模样是些闲散江湖人。周围人数较多，且分开明显界限的，应当是商队一类。再往外，服饰统一且纪律严明的，是江湖门派。徐长卿一一看过去，青城派、仙秀宫、达摩院……突地，徐长卿瞳孔一缩，别过头，不由自主攥紧了拳。
　　景天觉察到有些不对劲，扯了扯他的衣袖，问：“白豆腐，怎么了？”草茎还在他嘴里，随着话音一颤一颤。
　　摇摇头，徐长卿道：“没什么。”然眼神依旧闪烁不定，景天挑了挑眉，不再说什么，闭上眼，吐掉草茎，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打算睡觉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天色愈发阴沉，庙内原先还有的低语声此刻也消停下去，众人大都开始休息，唯有那篝火，时不时炸出些劈里啪啦的火星。
　　徐长卿稍稍松一口气，眼角中那片白，曾经，他亦是他们中的一员。
　　教他养他的蜀山，他终究还是割舍不下。见那几人面上还带着些稚气，容貌并不熟悉，大约是他还俗后蜀山才收纳的新弟子吧，应该是认不出他了。
　　云霆龙葵都也是累了，靠着墙壁浅寐过去。身边景天当是睡熟了，吐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呓语，侧卧着稍稍蜷起了身子，双手护在胸前，极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看着景天眉尾轻颤，徐长卿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轻拍着景天的额角，缓缓渡过一缕灵力。景天哼了两声，却是展开微锁的眉尖，往更深一层的梦境里坠去了。
　　终于，一声闷雷，大雨哗哗浇了下来。徐长卿将一直紧握的长剑放在膝上，倚着墙壁，闭目养神。
　　潮气与冷意慢慢地渗进来，景天于熟睡中亦是发冷，不由自主抱紧了手臂，却又突地，被一股带着檀香的暖意环住。景天朝那人怀中再蹭了蹭，无意识间唤着：“白豆腐……云霆……妹妹……猪婆……”
　　那人苦笑两声，在他耳边轻声道：“我这是上辈子欠你的吧……”景天停顿许久，又吐出一个字节：“……娘……”带着隐约的哭腔。那人愣了一愣，长叹口气，只能更紧地圈住了他。

　　意识渐渐清明起来，还未睁眼，便听见外头雨声依旧未停。徐长卿便有些懊恼地摇摇头，自己的警觉性何时如此之差了，本只想略作休息，不想竟真睡着了，迅速算了算时辰，应当还不过一刻钟。
　　然而甫一睁眼，徐长卿便有些愣住，原本躺着的景天却不知何时靠在云霆怀中，面上有浅浅的微笑，似是做着什么好梦，甚至显出唇边狭长的梨涡，额发微散，笼住他那对上挑的桃花眼，竟是如个孩子一般的天真沉静。
　　那是种骨子里透出的，对身边人的信任依赖。
　　云霆双手交叠放在他脊背，低头望着他，几分笑意温浅，眼眸灿烈的，一半隐忍，一半深情。
　　察觉到动静，云霆适时抬起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徐长卿示意自己知道，本有许多事情要问，现下时机亦不错，他却突然没了这心思。环顾四周，蜀山弟子还在，规规矩矩地要么歇息，要么看书，篝火边又多了些浑身湿淋淋的人，搓着手轻声埋怨这天气。
　　徐长卿看着这般情式，却隐隐生出几分灵魂脱离躯壳的幻灭感来。
　　紫萱……紫萱……你可能告诉我，这是为何！
　　剑柄上细腻精致的纹路，被深深拓在了掌心，徐长卿摊开手掌，举到眼前，繁复的凹痕与掌纹彼此交错，牵扯出不可预知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