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
-
在刘子滢的精心护理下，水痘掉痂痊愈。自然而然，一项重中之重的大事被提上日程。
上学。
根据当时的政策，每个适龄儿童若想就读附近的小学，必须在小学内开设的学前班上满一年。
这种学前班类似于幼儿园之类的托幼机构，老百姓更习惯称呼其为“育红班”。
她的体质从小就很特殊，据姥姥回忆，三岁以后，一去正经的幼儿园，轻则发烧感冒，重则昏迷抽搐，搞得周围几所幼儿园全不敢接收她。
最后家里实在发愁她的学业，都五岁了从1数到10都费劲，人家曹爽四岁都会算20以内加减法了。
刘树江死马当活马医，托了小学同学的关系，给刘子滢提前插进育红班。
哪成想，再也没闹过毛病。
刘子滢无比骄傲，这说明什么，她根正苗红，天生就适合待在培养红色幼苗革命接班人的班级。
返校前一天，刘树江擅作主张给闺女准备了一个价值不菲、印着美少女战士的翻盖款红色书包，无视刘子滢吃屎般一言难尽的表情，兴奋道：“这可是西南角商场的最新款，明天让你那帮同学羡慕去吧，咱们这根本就没有卖的！我跟你打包票，你是你们班里第一个背这种书包的人。”
刘子滢扇了扇鼻前袭来的新书包独有的布料味，两边的银色搭扣唤醒沉睡的记忆。
这造型、这配色......小时候好像真曾拥有过这件物品，只是为什么潜意识里，对此感到生理性排斥呢。
刘爸抖开肩带，期盼道：“来，试一试！”
刘子滢望着周身充盈着父爱的亲爹，不忍拒绝，打开胳膊转身背到背上。
毫无防备，膝盖一软，矮了一头。
父爱如山体滑坡。
“怎么那么重！”
刘爸后知后觉，连忙掏出里面装着的水壶、卫生纸、铅笔盒、彩笔、作业本......即将用完的肥皂头、吃剩一半的枣泥月饼。
望着地上堆成了小山的东西，刘子滢陷入沉思。
前面就罢了，怎么越往后面越离谱了啊！
“嗯？”刘树江疑惑。
刘子滢好奇回过头。
她爸捧着失而复得的BP机，一脸欣喜：“哎呀，我说跑哪里去了。”
刘子滢哆嗦着闭上眼。
够了，我说够了。
***
今天是转学过来的第一天，按理说应该由家长带上孩子熟悉下新环境，刘子滢那不靠谱的爹，仅仅在校门口嘱咐了她两句，便扬长而去。
她捏紧转学手续，为比同龄人人更早独立的性格找到了原因。
视线划过镂空的老式对开大铁门，上面对称镶嵌了两个放大版的少先队队徽。
她凑近想近距离观摩一番，门口保安大爷端着搪瓷水杯，站在台阶上朝她吆喝：“嗳！内小孩，你上这干嘛来的！”
刘子滢缩回手，老实巴交道：“我上学啊。”
不然呢，还能来这赶集嘛。
保安像被噎住，开了侧边的小门放行，提醒道：“下回早来点啊。”
刘子滢没搭理她，背着与自己身量相较，可谓硕大的空书包，惬意地漫步在寂静无人的甬路上，耳边时不时传来教室里的朗朗读书声。
闭目深吸一口气，足尖点地原地转了个圈，雨后的清晨有股青草味混杂松柏的芳香，是脑海深处母校令人心驰神往的独属味道。
凭借模糊的记忆，从笔直的甬路尽头，穿过开阔的后操场，径直摸索到最西边的两栋独立的红砖平房小院。
刘子滢抬眸扫了眼拱形门上水泥塑成的“育红班”字样，脚尖不可遏制地钉在原地，踟蹰着不敢上前。
故地重游，近乡情怯，酸胀的情绪从心脏流淌至毛细末端，又很快被极致兴奋下产生的多巴胺带来的刺激冲刷干净。
不是黄粱一梦，她真的重生了。
重生回到了无数次午夜梦回的恬谧童年时光。
***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嘎嘎嘎嘎，真呀真多呀，数不清到底多少鸭......”
“老师！门口有人！”
钢琴伴奏与孩童稚嫩清亮的歌声戛然而止。
背对刘子滢，保持弹琴姿势的女老师错愕回首，看清人脸后，拧眉道：“这位小朋友，你是不是进错班了，这是二班。”
刘子滢摇头，晃了晃手里的转学手续，道：“老师，我就是这个班的。”
怎么可能会走错呢，好歹咱也是达成过育红班二周目成就的熟悉面孔。
前世她打小就腻烦学校，第一年去上学的天数五根手指都数的过来，基本没学到啥，又因为生日小的缘故，赵喜凤勒令让她蹲班再读一年。
第二年无论刮风下雨，就算天上下刀子也逼她去上学。
刘子滢狠狠吃到了学习的苦，但很快乐观的天性激发出她苦中作乐的被动技能，开发出新的恶趣味，自发担任志愿劝导员，专门协助老师规劝扒在门边哭着打滚不愿意来的小朋友，看他们哭的越惨，自己越开心。
朱老师恍然大悟，起身走过来接过手续，轻声读出上面的名字：“刘子滢......是念滢吧？哦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宋主任前几天跟我说的，要转过来的小孩。”
虚空随手一指：“你坐那个空位上吧。”
刘子滢乖巧点头，经过窄长的过道时，钢琴声从后方重新响起。
班里的空位不少，她特意挑了一处靠近后门，最不起眼的位置。
程修齐正钻在课桌底下偷喝牛奶，隐约感觉有道黑影笼下来，后背一凉，在惊骇中没来得及吞咽的牛奶呛进气管，使劲捂住嘴抑制剧烈的咳嗽，强忍成静音震动模式。
刘子滢垂眸斜睨，和同桌默默对视。
程修齐五官扭曲，生理眼泪和鼻孔冒出的牛奶乱飙。
刘子滢：神金，害我紧张了一下。
“吓我一跳啊！”程修齐艰难地扶着板凳坐回原位，小胖手安抚着小心脏，瞬间又低落道：”被朱老师发现的话，我妈又得骂我了。”
刘子滢疑惑：“至于么，你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骂你？再说了，朱老师又没那么闲，那么多家长就逮着你妈聊这个。”
程修齐心有余悸，自来熟地拉住刘子滢的胳膊，委屈巴巴控诉：“你可不知道，朱老师就住我楼下！她什么事都告诉我妈，我就尿过一次裤子，她每次碰见我妈都提。大姐啊，你以后注意点，不然我会很惨的。”
“你多大啊管我叫姐。”刘子滢有被不爽到。
“我6岁。”
“那你管我叫鸡毛姐。”
“鸡毛姐。”
程修齐诚恳道。
气氛胶着。
刘子滢：“哈。”
原来人在极致无语时真的会笑一下。
尖锐短促的下课铃像是冲锋号角，小萝卜们一股脑冲出教室，三五成群凑在一块玩游戏。
其中参与人数最多、影响力最大的便是“抢新娘”。
班花扮演公主，其余女生作为侍卫，保护她不被男生扮演的敌国王子们抓到。
刘子滢和程修齐并排蹲在墙根底下，程修齐哀怨的小眼神一直锁定时不时尖叫两嗓子的班花梁晨曦。
刘子滢受不了他这弃妇式样，撇撇嘴吐掉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起身拍掉裤子上的土，撺掇道：“想去就去啊，瞅你现在眼珠子瞪的，能抠出来当弹球了。”
“我倒想去，他们都不带我玩，说我跑的太慢。而且，梁晨曦说......说......”最后的话卡在喉咙，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喜庆如年画娃娃般的粉白小圆脸泫然欲滴。
“说什么？”
“梁晨曦说她只选李乐达当王子，所以她的侍卫们都不敢拦李乐达。”
刘子滢使劲憋笑，脸憋得通红，缓了半天才平复心情。
半晌，拽起程修齐，霸气道：“走，姐今天带你上桌。”
程修齐冷不丁被她扯住，心里疯狂打退堂鼓，挽住她胳膊哀求道：“要不还是算了吧，梁晨曦肯定不想跟我玩，我书包里有铁胆火车侠的玩具，咱俩玩那个吧。”
说话间，梁晨曦娇笑着从他们面前掠过，像一只翩跹飞舞的黄色蝴蝶，后面乌泱泱跟着一帮男男女女。
程修齐难过地耸拉下脑袋。
刘子滢看不惯他这死出，舍身取义跳出来，拦住“御前大侍卫”许双双，向公主征求意见，眼神坚定像入党：“我志愿申请加入梁晨曦保镖团！”
这波操作让程修齐和梁晨曦都有些不知所措，梁晨曦上下打量她一眼，仿若一只骄矜的孔雀般点点头：“啊，好啊。但是你得保护好我哈。”
程修齐幼小的心灵遭不住这么决绝的背叛，抽抽噎噎想缩回墙角自闭。
刘子滢一把薅住他，压低声音道：“一会你逮着机会抱住李乐达，咱俩里应外合，酱酱酿酿。”
程修齐似懂非懂、两眼发直：“啊？”
刘子滢暂时没管他，跟着跑了几圈后，眼风瞥见李乐达直奔他们而来，反手将程修齐推进他怀里。
李乐达被恶心到，躲闪中慌乱撞上后面的男生，俩人就势一滚，弹射出局。
刘子滢眼急手快，几乎是手把手帮程修齐碰到了梁晨曦纱裙的一角。
“啥？！”许双双抢先鸣不平：“这不能算呀！”
刘子滢一手叉腰、一手配合抑扬顿挫的语气凌空挥舞：“怎么不算了？谁抓到公主谁就是王子，这不是你们定下的规则吗。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程修齐就、是、王、子！”
梁晨曦面无表情望着刘子滢，在对方胜券在握的姿态中，两手缓缓搭在眼下，哇地一声爆哭出来。
“晨曦你没事吧？”
李乐达扒拉开原地石化的刘子滢和程修齐哼哈二将，扶着梁晨曦坐到台阶上耐心安慰。
刘子滢扭头对程修齐微笑道：“呆子，你真该反思自己输在哪里。”
“哼。”身后一声冷笑，刚刚被牵连和李乐达撞到一起的男生，抱臂拉拉着一张脸，不知在嘲讽什么。
刘子滢不由多看了几眼，从稚嫩的轮廓判断，貌似是她最早意会“有钱人”这个名词的第一人——翟皓。
翟家代理啤酒起家，后涉及酒楼行业，稳步发展数年，近乎垄断当地的餐饮市场，即便历经过金融危机或其他天灾人祸，仍然动摇不了他们家龙头老大的地位。刘子滢毕业那年，翟家甚至开始进军房地产业，赵喜凤后来看重要买的那片高档小区，就是他们家投资开发的。
这位公子哥比她大一届，放着好好的富二代不做，偏偏喜欢打架斗殴，年纪轻轻就跟一帮疯丫头开房。
当然，这些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都是通过课间女生们的八卦，无意传到她耳朵里的，最后一次听到关于此人的消息，是初中时炸裂全校的新闻，他因为睡了□□老大的情人，被打个半死，出院后翟家为遮家丑，直接给他送到美国镀金，从此查无此人。
刘子滢唏嘘感慨，但总觉得他现在跟以后比差点什么，还没等她琢磨出个一二三来，翟皓便迎上她复杂的眼神，蹙眉恶狠狠道：“看什么看！以后都不带你们玩！”
刘子滢和程修齐灰溜溜逃回教室，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俩算是彻底断送加入梁家正规军的前途了。
下节上数学课，魏老师教大家认识书写阿拉伯数字8，讲完布置了课上练习，要求用日字格纸，规范书写，写满一张。
刘子滢很快完成任务，无聊地趴在桌面上画画。
她在绘画方面的确很有艺术天赋，这份爱好继承自姥爷。
姥爷在世时，没事便画点水墨画陶冶情操，她耳濡目染，小小年纪也画的像模像样，小学时被教她的美术老师推荐给一位美术学院的退休老教授，老爷子曾想收她做徒弟，专攻工笔重彩。可惜被她爸妈以耽误学业婉拒了。
被考编的压力喘不过气时，她也曾在心里埋怨过父母，为什么当初没让她走艺术这条路，起码美术老师要比主科老师好考一些，再不济这也能当个糊口的本事。她有个在班里成绩经常排倒数的同学，早早被家里安排学习绘画，毕业后自己开了间画室，办的有声有色，赚的也不比旁人少......
“嗯嗯，咳咳！”
身旁的怪音打断她翻飞的思绪，刘子滢不悦的目光杀过去，程修齐瞬间涎着讨好的笑脸，跟她商量：“帮我写，行不行？”
“自己写。”刘子滢抛给他一个白眼。
程修齐苍蝇搓手，撒娇道：“求求你，求求你啦~~”
刘子滢磨不过他，啧了一声，把自己的纸甩给他，扽过他空白的大白纸，认命地开始写。
程修齐注意到她画在右下角的涂鸦，衷心赞叹道：“你画的这个大马猴，还挺像个样的哎！”
刘子滢手指用力笔尖崩断，咬牙切齿道：“我特么画的美少女战士。”
程修齐小心翼翼的解释：“哦哦哦......你怎画的跟动画片里的不一样啊，所以我没看出来嘛。”
“咋的，还不许二创啊。”
？？？
程修齐小小的脑袋里住着大大的问号，他新同桌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个外星人吧，不然干嘛总冒出他听不懂的话。
一上午的时间经不起消遣，小孩们男女一组，牵手在院里排队，乖乖等中午放学。找不到小伙伴的都散在队尾喊：“谁愿意和我一起走？咱们好朋友手牵手。”
程小胖牵着刘子滢，听他念经：“可算找到个伴了，以前都没人跟我牵手，只能跟朱老师牵，现在有你我不怕啦，咱俩可约好了一直牵手啊，我回去一定告诉我妈，哈哈哈。”
因为刘子滢手脚麻利，收拾的动作比较快，他们自然而然站在第一排，等朱老师清点完人数，去后方协助搭伴组队时，两名女生从一边硬生生挤过来，理直气壮插到了他俩前面。
程修齐气不过，小胖手使劲推搡了下他前面的人：“先来后到，你们去后边！”
女生被推个趔趄，回头凶巴巴地叫嚣：“你知道我谁吗？！”
刘子滢眼中的错愕一闪即逝，轻轻提起一边嘴角，笑容玩味。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王培。
我怎么会忘了你呢？
我的“好朋友”。
你跟使唤奴才一样让我绕远骑车载你上下学，周末狂轰烂炸我家电话要我接你去网吧打游戏，我愤而反抗后你教唆一群疯丫头把我骗到小胡同里打还逼我下跪，被你发现暗恋的男神其实对我有点意思后追着我骂了好久的“贱货”......
以上种种友谊的见证，我可都如数家珍、历历在目呢。
她抬手拦住面红耳赤据理力争的程修齐，将他扯到身后。
程修齐半路哑火，十分以及特别的不爽，小拳拳捶刘子滢后背，跳脚道：“干嘛拦着我，她插队！你没听朱老师说了，不许插队！”
刘子滢附在程修齐耳边，悄声道：“她是朱老师亲戚。”
程修齐果断噤声。
确实不是她编的，刘子滢也是在育红班第二年才隐晦地知道了王培跟朱老师的这层关系，在朱老师的默许下，无疑助长了王培在班里称王称霸的气焰，小到排队，大到别人的东西，只要她想要，必须得得到。
刘子滢后知后觉，为什么她的红书包能引起不舒服的联想，上辈子曾因一件小事得罪了王培，下场就变成了被剪成稀烂的破布袋子，又在朱老师的刻意维护下，不仅没得到应有的补偿，连句道歉也没听到。
刘子滢握拳，行啊，敢情咱俩的梁子结的比我预想中的还要早一点耶。
她望着王培遍布雀斑的脸上洋溢的得意神态，和多年后地下服装城她陪笑迎客的面庞交叠在一起，扭曲成一张滑稽的面具，惹得刘子滢止不住笑出猪叫。
王培被她精神病一触即发的样子骇得头皮发麻，还没等拽着同伴后退，就被刘子滢一把薅住脑袋。
劲风拂起额前的碎发，程修齐气沉丹田：“嚯！好么家伙——”
二话不说，撸起袖子秒跟团。
三人被老师们拉开，刘子滢拇指狠狠擦过鼻下不存在的鲜血，怒火焚烧过的双眼亮晶晶的凝视王培，用口型无声威胁：咱俩没完，你给我等着。
此处无声胜有声，王培抱住朱老师，哭得像个霜打倭瓜。
程修齐竖起大拇指给刘子滢点了个赞。其实他更想鼓掌，奈何左手有点肿。
刘子滢表面抿唇微笑，大脑充斥热血激昂的战歌，发抖的双手出卖了她的情绪。
去他妈的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速速放下个人素质，尽情享受缺德人生。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