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上水长柔 ...
-
云中地处多山的丘陵地带，所有的山其实都不高。万一是从空中俯瞰，能看见云山雾霭，一片山头时隐时显，那样估计不出高度，云中看起来也如高山险地惊心动魄。而此刻夏无言便深有体会。
“栀子！不要撒手啊！我的妈呀，好高好高，要掉下去啦！”他正处在这些山头之间，上不着天，脚不沾地。单凭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扇着和他手臂差不多宽的羽翼，摇摇晃晃，忽高忽低，穿行在云海之间。
还好行栀子被打回原形，他二人才得以从藏云间的屋顶飞离。行栀子出生便是应龙，能化人形能唤风雨，和他哥哥一样算千年也难现世的神魔。只不过作为一条小龙，他出生不过几百年，即使龙族成长再迅速，被打回原形后撑死就凡人十一二岁小男孩模样。夏无言也是最近看他被打回原形的样子，才知道庇护自己几十年的大魔王，居然还是个不及他腰高的小男孩。行栀子双手握着夏无言的一只手腕，翅膀没停过扑腾，即使这样，他偶尔遇地面吹上来的小风也得上上下下飘忽很久。
“不要晃不要晃，哥哥我禁受不住这刺激啊！”夏无言上天之后没消停过，鬼哭狼嚎不说还自称哥哥，这让行栀子恨不得把人抛下去。
“夏无言，我今天才发现你真的很重。”感觉自己老往下坠，行栀子不得不扯着他又往高处飞了一点。
如此艰难得在空中呆了个把时辰，这才勉强降落到一处深涧。“终于脚着到地了，不行了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栀子，我们还是走回善武吧。”
“明明是我在飞，你累个什么劲。”小男孩喘着粗气，刚刚简直像拖了一个麻袋在飞。
“我这叫心累！你见过桃花树上天的么？树精自古依赖土地，你怎么能让我在天上待这么久！”完全没有这个道理，夏无言胡扯罢了。
“我也带不动你了。反正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追上来。我们现在还算安全。”
夏无言也喘着粗气，“话，话说，我们这么着急去善武干什么？”
行栀子蹲下身，用水潭里的溪水抹了把脸，顿时感到神清气爽。
“现在我实力暴露，魔族虽然有不少人在聚贤阁，但是云中已经不安全。”
“行无为不是还在么？即使他们藏云间全部出动，我看你哥也不过是抬个脚的事。”
行栀子沉默半晌，回答道：“无为似乎受了要挟。几十年前他突然把王位传给我，不再参与魔修和武修的争斗。”
“是么？他前天还差点掐死方恩清。”原本他们的计划是让疯丫头生擒方恩清，没想到一开始就弄错了对象。最后行无为突然对那个用剑的少年出手，更是非要杀了方恩清不可，即使夏惜言用了两次言噬都阻止不了他。还是栀子用龙啸阻止的。
“前天的事情的确反常，虽然以前他就嗜杀成性，这几十年来还是头一回。”行栀子隐隐觉得这事和仙修有关，搞不好就是道求道的师父，“我曾经问过当初发生了什么事，那时候无为捂着心口叹了声气，说是情债。”
夏无言听后也有些动容，风云叱咤的魔王居然就为了一份虚无缥缈的情债放弃那么多，“也是奇了怪了。”上水剑长柔，听名号倒是个美人。
聊着聊着，他们话题又转到这次进藏云间的发现上来。
“我在方定鹤房里看了些书信，他们除了对魔族调查，还在秘密监视氏族武修，看信件数量怕是比对魔修还要严密。”
夏无言冷笑一声，“藏云间收留的都是些没资质的低阶武修，这些人在武林一直没什么地位。如果是我，现在碰上一个能随便利用的仙修，必定先借魔族的手，给武林洗牌。”也没想到藏云间明里团结武修，背后却是这种打算，真不知他们这算不算是为了正道苍生。
“你这么一说我就更有把握了，原本也只是隐约猜测。现在必须赶回魔宫先下手为强才行。”
“这武修院内起火，你居然不作壁上观？”
“有方恩清撑腰，藏云间的势力和氏族武修已经快要齐平。如果最后让他们洗牌，所有武修平等，这对我们反而不利。”
“平等意味着更团结么？哼哼。”夏无言此时笑得阳光灿烂，就像个向他讨要玩具的孩子。“看在多年兄弟的情分上，你可得让我接这个任务。务必让我来对付方恩清。”
今天夏无言无故发起这么强的言噬已经让他奇怪，而后他又撞上夏无言在房里对方恩清动手动脚，现在更是这么积极讨人，他不得不问，
“你今天怎么了？这么些年，我还不知道你其实对男的感兴趣。”夏无言对他暧昧一笑，也不辩解。行栀子感觉恶心，回了个白眼，“你喜欢男的我没意见，回魔宫想找几个都没问题，唯独方恩清你尽快了断想法吧。”
“可那方恩清让我越来越中意。”说这话的时候夏无言就像棵花枝招展的桃花树，还一脸的思春模样。
“哦？”
“他在义气和道义之间都要做到问心无愧，如此矛盾实在可爱。你即使让我回魔宫找一百个看得上眼的男宠，在我看也比不上他一个人。”深刻探讨起方恩清又让夏无言整个人激动起来，“我现在简直迫不及待想把这个人从精神上毁灭！”
“我是以为你爱上他了。”看他把方恩清说得像自己杀父仇人似的，行栀子忙给他纠正。
“当然！我当然爱上他了，我早就爱上他了。只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中意他的脸罢了。而现在我则是爱上方恩清这个人，但是他对武林对藏云间又这么执着，不禁让我想要先毁灭整个武林。”比起夏惜言那丫头的疯里疯癫，夏无言此刻已经正常太多。
行栀子算是看这对兄妹发疯最多次的人。言噬是个折磨人的天赋，把经脉压迫到最脆弱不说，还会让人钻牛角尖。原本夏无言比他妹妹平和很多，而他的言噬也比夏惜言不稳定一点。不过一天发两次病，这连在夏惜言身上也没发生过，“看在他救过我的份上，我可不能把他留给你这个精神不正常的人。”两兄妹折磨人都是从精神上施压，纵使武功再强也免不了崩溃。行栀子居然下意识维护了方恩清一句。
“栀子，你怎么会在意什么人救过你？莫非……不，即使是你要同我抢夺爱人，我也不会手下留情。”夏无言盘算着对好兄弟该下什么言咒，然而行栀子却说：“不，我并没有看上这个仙修。这你可以放心。”
他这么说倒让夏无言无地自容，本该面带三分笑此刻他也欲哭无泪，“天哪，在我心里他已经成为最害怕被夺走的东西了么。不不不，”没听这句话说完，行栀子实在觉得烦。他手肘直攻夏无言膝盖，在人单膝跪下后击他后颈，没什么魔力的夏无言被直接撩晕在地。
“的确，你本来爱的只是你自己和你的妹妹罢了。这样想想，方恩清也算是个有意思的人物。”把他这个魔王放虎归山，到底是个多蠢的人。堂堂正正得决斗是么？等他恢复了怕是随随便便得碾压。听山涧的溪水哗啦啦流淌很久，行栀子坐在水边突然开口：“无言，我觉得你刚说的话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他拍拍脚下昏着的人的侧脸，觉得毁灭方恩清听起来倒也有几分意思。
藏云间，方恩清屋内。
几人还如雕塑一般无法动弹，方泽鲤此刻怕是已经虚脱，道求道也满脸汗珠，他看见夏无言对师弟所作所为就已经满腔怒火，最后居然还亲了一口！而这时他正怀着复杂的心情默默看了方恩清近两个时辰。
“哼。”终于冲破禁制，他脸上怒火立显。看着此时一动不动的师弟心里顿觉悲痛万分，虽然急着去找夏无言算账，还是轻手轻脚把地上的方恩清抱到床上，帮他放置好手脚，掖上被子。
“我这就去取那妖精的项上人头！”道求道召出乾坤宝剑，御风追赶。
结果道求道才飞离藏云间没多久，就被一张魔气编织的巨网困在离地面几尺高度。“嘿嘿，小子终于出现了。”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行无为，道求道此刻气红了眼要跑去大开杀戒，而这魔网却纠缠得他动弹不得。他也知道自己技不如人，行无为对付起他来简直和戏耍一般，心中怒火无从发泄狂啸一声。“哟，小徒弟脾气还挺横。”
“谁是你徒弟！今日我不和你计较，快快放了我，我有要事去办。”可这魔气半虚半实，就连剑也斩不断，打击上去又像是凭空挥刀，一点快感都没有。
“干嘛去哪？寻仇啊。仇家是谁啊？告诉我，师父这便去给你杀了那小子。”行无为这次却对道求道亲切异常。
什么师父徒弟的！道求道冷静不下来，整个人又气又恼。
“你是长柔的徒弟，也就是我行无为的徒弟。我这会儿正巧在街上遛遛我这瘸腿，嘿，正感觉头顶有和长柔相似的气息经过。拦下一看居然是你小子。哈哈哈哈，缘分缘分。”行无为拖着他一瘸一拐的一条腿，靠近道求道一些，“你放心，我比那纨绔子弟强得多。好徒弟，回去劝你师父跟了我。啊。”说话间还给道求道半眨个眼，看起来真像那么回事似的。
道求道哪里听他这些疯疯癫癫的话，何况长柔是谁，他师父明明叫苍柔。行无为把他放了下来，他转头就赶着去杀人。结果却被行无为死死搂住肩膀，“徒弟啊，不要急着走嘛。你前几天那剑法招式浮夸，凝的气又散，先来陪为师喝壶酒，回头给你指点一二。”
道求道拼命挣脱，结果肩上那只手像山一样纹丝不动。“我师父不是长柔，你认错人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现在很急，你！你简直气死我了！”此刻他已经被这瘸了只脚的大叔拉到酒楼，人都走进门槛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虽然道求道多次想要一走了之。然而行无为的魔气却如影随形，送他回酒楼还不用他用脚走路的。
“你刚说你师父不叫长柔，那你师父现在叫什么？”他随意饮酒，对面陪着又气又无可奈何的道求道。
“苍柔，苍松青翠的苍。”
“苍柔么。哼哼。”行无为喝酒并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么豪放，反而是用酒壶一杯杯满上慢慢品，这让他看起来人也随和一些，“你知道他为什么叫长柔么？”
“都说了，他叫苍柔。”
“他是叫长柔，当初一招名动上水剑，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虽然没停下喝酒，他此刻的思绪已经飞回到看那人舞剑的一刻——双剑素白，寸宽的剑锋在半凝形的真气间游走，每一步剑招都柔如流水，像他名字一样。而那人当年笑着对自己说他这名字寓意一世长安，可世道混乱他难以长安。自己笑他这弱若无骨的剑招不过是摆花架子用的，其他人长不长安他也解救不了，长柔却凌眉聚气和他真刀过招，非要让他收回那话不可。他剑招攻守兼备，除了刻意追求浮华绚丽，凌厉之气不输任何高手半分。
“你如果真是行无为的话，师父叫我代替他给他大哥问好。”道求道发现对面这个疯子突然神游天外，开始闪泪花，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
行无为听后揉揉眼睛，心情仍然比较低落，他想起之后种种胸口旧伤就有点刺痛。“你师父还好吧。”
“被大师父宠着惯着，没什么不好。”看这人一副肝肠寸断的表情他故意炫耀，在他心里二师父和他大师父才是天生一对。
“嘁。”行无为就看不惯那轩桓一副冷脸还老给长柔献殷勤的德性。“你师父不过是怕那家伙为祸人间才勉强跟了他！”
既然是师父的大哥，道求道也没什么顾忌，对他说：“我倒觉得，你更加为祸人间一些。”
“我为祸人间？长柔当初是跟了他啊，难道这你还看不出来是轩桓比我更为祸人间么？嘿。你说长柔怎么不收个聪明点的徒弟。”然而其实他们半斤八两，行无为这样想不过聊以安慰。
“呵，您老真替师父费心了。我赶着去报仇，你慢慢喝，我先走一步。”
行无为拿魔气揽回道求道，给他满上一杯酒：“有什么深仇大恨哪，仙气外泄得跟漏气了一样。要是保持刚刚那个程度，不出两个时辰你可就走火入魔了。”
道求道再要了两杯白酒，才猛地放下杯子开口：“那夏无言！居然轻薄我师弟！”
“那你杀了你师弟不就好了。”
“你！”
行无为看他提起这事拼命喝酒，想了一想突然明白些事。
“嘿嘿嘿，你小子不会是对你师弟有意思吧。这样说来倒是能解释你前几天那么拼命。”
道求道停了停杯子，脸颊有点红晕，嘟囔着说是又怎样。
“迂腐啊。你师父已经错了一次，你又何必跟着他一错再错。他是不是也说了要给你什么承诺？不要信不要信，那都是耍你玩的。怎么比凡人家的姑娘还要好骗。”
“什么乱七八糟的。”堂堂魔王说起话来怎这么不三不四，而且他明显弄错了什么。“师弟才不像你想的那样，而且……而且，他到现在也都还没答应我。”道求道肯定是喝酒喝饱了，居然还打了个酒嗝。而行无为的计策也算是成功一半，其实除了叙旧他也怕道求道走火入魔，看他这烂醉的样子估计御风都得把自己摔下去。
“哟呵，长柔养了个挺能耐的徒弟啊，行啊小子。你快现在去把那方恩清拿下。对对，天天踩着他轩桓的徒弟，这就叫风水轮流。”还随手拍拍道求道的胸脯，“嘿嘿嘿，我放你媳妇一条活命。”
“你！”道求道感觉和这不正经的二师父旧友聊不下去。现在还找不着夏无言报仇？他被行无为的话搅得乱糟糟，脑袋喝了酒又晕晕乎乎，只想快点回去见师弟！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上水长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