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心月影》猎血追风

9、十二

　　杏花村
　　现在我的新住处是护国公府的杏花村。顾名思义，除了它独具特色的一大片杏树林，还有农家村舍田园的风光。人工开凿了小桥流水，水中俏生生或立或卧了几杆莲叶，浮萍占了三分之一的水面，三三两两的麻鸭子嬉戏期间，更有小鱼儿时不时露头吐串泡泡。水边的亭子仿了茅草小屋的式样，树根树桩做了座椅到是别有情趣。沿着小河的斜坡上整饬了几畦菜地果园，周围扎了篱笆，像模像样。
　　听说姚琼是当今隐国皇帝第六子，尉迟皇后次子，上个月刚被皇上亲封了御前钦差大臣被派到锦翎彻查朝廷赈灾粮款被贪污挪用一事。还听说姚琼本是个帝后不喜的皇子，但是当今太子好像不大好了，这次六皇子被委以重任怕是某种先兆。冷窝窝头立马摇身一变身价百倍成了香饽饽。他老舅护国公尉迟显德更是心疼外甥，短期内修建了杏花村给外甥在锦翎公干的时候住。于是姚琼除了办公，其他时间都待在护国公府。
　　姚琼日常起居住的房屋院落规制比兰芷轩稍高那么一点，房屋的外观更粗犷大气，居室内的摆设也多凸显男子的随意和狂放。他把我安置在他卧室的外间，其实跟他就隔了半堵墙，这个位置通常是属于夜间使唤丫头的，两个人夜间喊话绝对畅通无阻。
　　有意思的是姚琼竟然是个有严重洁癖的人。他的居室内不许人随意走动，即使是下人的日常清洁打扫，也让他颇多微词，有时候他竟然亲自动手打扫，更是让我大跌眼镜。自打我来了以后，其他闲杂人等更是严禁入内，他通常一大早起来就会趾高气昂目中无人地开始激扬废话指点肮脏，把我指挥的团团转。
　　“啊，第五根窗棂上还有灰没擦干净。”
　　“瞧你马虎的，那个旮旯还有半个蜘蛛网。”
　　“呃，椅子的踏脚上你好像漏掉了吧。”
　　……
　　我上窜下跳，左擦擦右扫扫，通常不到半小时就要高喊劳动法相关条列，要求中场休息，顺便拍他几句马屁。这个时候，我们尊贵的六皇子就会取过我手中的抹布扫帚开始给我“躬亲示范”。嘿嘿，其实有时候有个有洁癖的boss也是种幸运。
　　我的这个新boss也不喜欢与人有过多的身体接触，我亲眼见到一个误搭了他肩膀的男人被废了只手，当然直接证据还有我跟他第一次见面时结的梁子。他每次公干了回来都会重新沐浴更衣，反复的洗手，看得我都替他难受。但是有一件事让我对他是否真不喜欢与人碰触产生了怀疑。
　　好几次我半夜模糊醒来的时候发现他蹲在我的床前仔细的端详我，怕惊动他，我眯缝着眼睛连眼皮都不敢抬高一些。他不仅看还伸手轻轻摸摸拍拍我的脸甚至拿指头戳戳，更变态的是他会大拇指和食指并用拈起我的手观察，最后还不忘捏捏，那种神情就好像在超市挑拣猪头肉和凤爪，挑剔的微笑着，最最后他还会爬上我的小床蜷缩成一团在我身旁躺下并且很快就会发出安心的轻呼噜声，而我则浑身僵硬地久久难以入睡。可怕的是，我早上起来一切如常，他从他的床上坐起来叫喊着让我伺候他穿衣还是那个目中无人的boss，我都怀疑晚上所见是不是做梦啦。
　　听丫鬟下人们讲姚琼是个残暴冷酷很嗜血的家伙，他们一看到姚琼就像老鼠见了猫。我也见过他处罚人，的确是强硬派作风，快狠准，但是自古帝王家哪个不无情啊，我认为他这样情理之中。让我无法忍受的反而是他时而幼稚无聊到令人发指。他的三大业余爱好：一、在铺好的被窝里藏东西，有时候是砚台毛笔，有时候是各种材质的镇纸，有时候是几卷画轴，有时候是几样兵器。二、在我晚上脱下的鞋子里藏东西，主要是各种昆虫和小动物，例如：毛毛虫、小青蛙、小金鱼。三、趁我睡着了给我画胡子画脸谱。这种恶作剧一次两次也就ok啦，他却反复实践乐此不疲，搞得我现在都有点条件反射了。
　　这个男人唯一一个能彰显他上流社会身份的特点是吃穿用度极尽奢华，毫不吝惜钱财。即使应有尽有，我每天早上帮他穿衣的时候，他还是会一而在再而三地问：“这样穿戴真的好看吗？”有时候我就在想，人类极尽奢华的虚荣心背后掩藏的或许就是那个猥琐自卑的另一个自我吧。

　　姚琼的独白：
　　我叫姚琼，字飞白。隐国当今圣上的六皇子，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这是道多么耀眼的光环啊，我却在这个光环照不到的角落卑微的蜷缩了十几年。极少有人知道我的小名叫“寤生”吧，此名得因于母后生我时难产险些送命，当时触怒了父皇也惹恼的母后，所以我一出生就被送离母后的寝宫，由教养宫女代为抚养，在宫中的十几年里父皇母后见我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是一副冷淡疏远的表情，而我却总是激动万分，对他们的关注宠爱的渴望和希翼让我难以抑制地颤抖，然而他们总是一次又一次的掉头走开，留下我独自一人去失望悲伤。幼年的我曾不止一次地悄悄潜去母后的寝宫看她的起居、微笑、行走，看太子哥哥在她怀里唐突撒娇，每每回到教养宫女那里幼小的我都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我不明白为什么同是母后的儿子，她对我却那么的吝啬刻薄，我不是个贪心的孩子，只要她远远地看着我绽放一个温柔的笑容我就心满意足了，然而就是这小小的心愿却也难以达成。心碎了太多次了，一颗破碎太多次的心恐怕很难再弥合了吧。
　　教养宫女说我是个阴郁的孩子，或许吧。深宫中，即使是皇后的亲生子，如若帝后不喜，那就连个宫女所生的孩子的地位也不如。我曾经哭喊过、反抗过、争取过，然而一个孤立无援的孩子又能改变些什么争取到什么。既然改变不了什么，那就试着去接受吧，我的授业恩师是这样告诉我。于是，我默默接受了我的不公平的命运，过早地脱下孩童的稚气学会扮傻充拙保护自己，从很早开始我的那颗心就已经不属于一个孩子了，对我来说宫中的每一天都是场磨人的酷刑。
　　尉迟瑾或许是我在宫中岁月中唯一的亮点。他是我母舅唯一的儿子，与我同岁。大概是处于巩固娘家势力的考虑吧，母后经常将瑾接进宫与皇子们厮混，后来更是让他做了太子伴读。瑾漂亮的过分了，常常被皇子们打趣是女扮男装。瑾似乎很黏我，他总是能在角落里找到我然后纠缠我不放，他说我有种让他保护的欲望，真是可笑。皇子们戏称他是我未来的王妃，瑾每每总是粉面绯红秀目圆睁却不争辩。但若是有人欺负我，他定然会站出来呲牙咧齿冲上去与之厮打。他的确是那时那里唯一真心对我好的人，我的伙伴，我的兄弟。
　　我终于长大了，父皇赐婚娶了侧妃，也有了宫外自己的府邸，走出宫的那一刻我长长出了口气，因为那代表着一段记忆的终结。
　　我的人生角色没有发生什么根本性的改变，不过是从一个宫中的受气皇子变成了宫外的闲散王爷。我的侧妃是父皇精心挑选的，娘家世袭侯爵能安享富贵却在朝堂上没有实权，这或许是对我最好的安排了吧。
　　如果不是传来了那个消息，我或许真这样逍遥的醉生梦死过完一生。刚过完年，瑾邀我到江南小住顺便各处游玩，反正闲来无事，我安排了府中诸事便只身前往。游玩到江都郡的时候恰巧遇到父皇乘龙舟南巡，我跟瑾换了便服夹杂在庶人中前去探看。那些庶民只会看些热闹，我却注意到太子没有随行。回到住处，我往上都的王府传了信询问，瑾也即刻便命暗人前去打探。说没有野心那是假的，每个皇子多多少少都会觊觎那个万人之上的至尊宝座，只是野心大小不等罢了，比如像我因不得宠又没有外戚扶持所以没抱什么希望。
　　我洛阳的王府家中传来回信，说是近些时日朝中重臣请求拜访的拜帖多了起来，侧妃也陆续被一众诰命贵妇邀请不胜其烦。瑾也收到他父亲的飞鸽传书要他即刻赶回锦翎有要事相商。
　　“怕是要变天了。”瑾看着窗说。
　　我没作声，但心里有东西在蠢蠢欲动。
　　一道圣旨将我召回京。刚回到洛阳府中，我的心腹管家便通报了一个宫内极力掩盖但大臣中已经在流传的消息。他说：
　　“太子不好了，怕是就几个月的活头。”
　　“什么时候的事？”我故作镇定。
　　“据东宫里那些伺候的宫人讲去年就已不大好了，只是太子妃不让传。”
　　既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的，朝堂上，父皇亲封了我为御前钦差大臣代他前往锦翎彻查朝廷赈灾粮款被贪污挪用一事。起身接旨，我好笑的听到身侧侍立两旁的文武大臣阵阵抽气声。看来传言是真的啦，如今到紧要关头，母后果然还是不愿放弃我这个亲生子。
　　随后的几日我王府门庭若市，管家马不停蹄地迎进送出各位朝廷重臣，我更是日日应酬时时聆听谄媚恭维，只有夜幕降临只身独处之时才能感叹无常的命运，可悲可叹啊，浓于水的血缘抵不过对权势的欲望，我终究是颗棋子。
　　前往锦翎上任途中刺杀追击不断险象环生，有阻挠我前去探案的人马，也有宫中不愿看我安生的势力，这似乎就是我与生俱来命运的写照——在未知的黑暗中不停的奔命。
　　到达锦翎，尉迟显德一改往日的冷淡敷衍，对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甚至连我的住处都安排妥当了，在他公侯府内的杏花村。虽然我很反感，但是看到瑾很高兴，我也不愿泼他冷水。况且日后尉迟家必定是我坚实的后盾，此时正是培养感情的绝好时机，再则外面居心叵测的人日渐增多，公侯府内更为安全。
　　是时候需要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了。一个幕僚建议我别处一格地拉拢些江湖门派和农民势力，我对此嗤之以鼻，绝不相信这些贱民能干出什么大事业，但是我的授业恩师和瑾都觉得此法可以一试，于是我决定试试，然而让我恼怒的是这伙乌合之众竟然要跟我谈条件。
　　没有料到在邀花楼等待的时刻遇到了她。在随后的一生中，我一直在问天问自己，遇到她究竟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答案是永远不知道答案。
　　她化妆成了一个奇丑的小丫鬟下药绑架了我。可就是那么巧偏偏让我躲过一次暗杀，想来老天也是悲悯我的。她面对我很愤怒似乎我什么时候曾得罪过她，但是我真的没有什么印象。她还真是个小孩子，只会假装恶狠狠地吓唬我，却不敢动我一根手指，反而把自己弄得很烦恼的样子，坐在桌子旁边看着我发呆。这个小傻瓜喝了妓院加了料的茶，药劲上来了，看她燥热难当我暗自发笑。她把头埋进水桶，抬起头的时候我吃了一惊，呵呵，没想到她原本也是个漂亮的小丫头。她似乎恼羞成怒了上前揪住我的衣襟，我以为必定要挨上一个耳光，谁知她竟然……亲了我，从没有人这样对我做过，虽然我已经成亲。在她潮湿温热清香温软的触碰下，我心里有个地方裂开了缝隙，而身体某个地方开始有了反应。她突然掉头跑了出去，在我意犹未尽的时候。我叹口气，打了声呼哨招呼暗卫。谁知她又跑了回来，不知怎么心里似乎为她的回转欣喜不已，脸竟然红了。她摸遍我全身似乎在找什么东西，那感觉让我情难自禁，正当我忍不住呻吟出声的时候，她欣喜地摸出把匕首，嗖嗖割断我身上的绳子，然后……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又跑了。
　　再次见到她竟然是在我住的杏花村。漫天的杏花丛中她大叫大笑着旋转飞舞，那一刻美的像个精灵，我悄悄纵身藏在一个大树上静静地欣赏。脚步声似乎惊吓了我的精灵，她也爬上大树藏起来，却恰好与我是同一棵。她向下窥探对着端木睿两眼发亮的样子让我很不快，于是趁端木睿察觉的契机跳下树带着他离开了，我故意回头向她藏身的树枝望了一眼，那对似惊鹿般的眼睛迅速藏进繁花丛中。看她的装束应该是府中的丫鬟吧，以后还有很多见面的机会呢。
　　兰芷轩捉拿刺客的那个晚上我又见到她，没想到她竟然是尉迟兰欣缉拿刺客的诱饵。我一直紧紧盯着她，所以当她滚下屋顶的时候，我伸手接住了。
　　我把她从尉迟兰欣那里要来了，她果然是个宝贝。她没有什么男女差别尊卑观念，她像对待一个跟她相当的人一样跟我拌嘴逗乐嬉闹，在她那里我找到了曾经缺失的快乐童年，活得更像自己。她就是我的一个小秘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其中的乐趣，不让别人看到。是啊，那时候多么的快乐啊，她只属于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