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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半梦半醒任徜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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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现在,真的只剩我们三个人了。”伸手掸了掸本就没有的灰尘,一袭灰衣的他从斑驳的树影中缓缓走进冰凉的月光,手里摆弄着他的那弯斜月,将那片残酷更胜月光的冷锋收敛。森冷可怖的小院,横七竖八的尸体,尚未干涸的血迹,那片空气都一直飘着着淡淡的腥味。徐晨蹙眉,似是不确定地自言自语:“第十次了吧?”挑挑眉毛,消去了眼中的迷惘,重新变得漠然起来——第几次又何妨呢?乱世,生存本就不易,谁又在乎弱者的呻吟和乞求呢?弱者选择沉沦,强者努力挣扎,尊重强者,因为挣扎比沉沦困难得多。可是,有几个人敢挺直腰杆的活下去呢?所以还是一同沉默吧,这是元,令人无奈的元,肆虐的铁蹄,不屑地蹂躏着草芥般的生命,谁在乎?谁不在乎?或许令人沉默的不只是这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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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也许不是最美丽的时刻,但是柔和的月光白,渲染着他的满足,这时是自由的吧?没有教头们阴冷的不屑,也没有伙伴们的刺骨的嫉妒,更重要的是,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成就感和如释重负的轻松。这种轻松的让他直想要醉死在月光里。然而残酷的现实告诉他无论多不舍,都要离开——匆匆的脚步比起平日飞檐走壁已经做了相当的挽留,多渴望宁静成为永恒。只是,还需要理智。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明月楼,养育他的明月楼,只是教他学会爱上明月和一身融入乱世的本领。诗意的名字却没有诗书。谁还需要满腹经纶,通达四书五经呢?难以裹腹,朝不保夕,凄凄惨惨戚戚的生活成为了主流,晨,是他自己取的名字,只为能每天看见属于自己的晨光——尽管恋的是月,可是生存,不就是为了见到第二天的晨曦么?
左拐右拐,进了一家残破的小客栈,“明月客栈”四个行书大字歪歪斜斜——不知是为了展现其飘逸的气质还是因为牌坊挂歪了,三长两短,不徐不疾地敲开了客栈的门,跛了的小二一瘸一拐:“夜深人静,客官可是要住店?还是来壶酒暖暖身子?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最后两句话声音低得仿佛是自言自语,可是眼神却在那一瞬闪出了精光。徐晨挑挑眉毛,很是反感这在乱世中的附庸风雅:“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小二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烧刀子一壶,牛肉半斤,天字戎间,稍等给您送过去。”徐晨讥讽地笑笑,走向后院,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么简单的暗号,只要把魏武帝的《短歌行》隔一句再背出来就算对了暗号,不知是谁这么没创意。推开戎字间的房门,闪身进去,掀开床板,赫然是一个一个楼梯道,漆黑的通道,看不到前方,他点燃床边桌上的烛台,没忘记合上床板,顺着楼梯摸索着下去,走向黑暗的尽头。
“谁能想到残破的一个小客栈地下却别有洞天?嘿嘿!”他清晰地记得自己的教头第一次带自己来这里的场景,当年是十二岁吧,到今天,已经三年了呢,三年能出猎十次,不错了。想到这里,他又不禁的流露出来了得意,毕竟还是孩子啊,再冷漠也遮挡不住脸上的稚气。不过再走两步,他又换上了不屑的表情。俗套,和大街上的说书先生讲的没什么两样的,不就是一个破客栈有一个破地下酒窖么,真是没创意啊.......
“师傅?”徐晨轻轻敲门,轻轻问道。“嗖”回应他的却是一柄极速闪过的刀锋,徐晨像是早有预料,架起他的斜月,两刀相交,迸出清亮的火花,只是那把陌生的刀力量更大,硬生生地让他后退了两步。“反应快了点,力量也有进步,可惜还是小,哼,丢人的东西。”沙哑的声音充满着刁难的意味,一向骄傲的徐晨只能唯唯诺诺地应承,连大气都不敢出——这是一直带他的教头,五岁习武到现在,一身杀人的本事都是眼前的男子教授的,尽管没有师徒之名,尽管是十几个孩子一起练习,但是大家都习惯叫他师傅,都习惯了他的冷漠,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强,因为和徐晨一同长大的伙伴们,包括徐晨自己,无论自己变得多强,每次挑战教头都会被轻易制服,换个鼻青脸肿的结局回来。教头的冷漠像是亘古不化的坚冰,一开始,徐晨所在的庚组有七十个人,而现在只剩十七个,教头永远面无表情,安静的没有一丝情感,无论是看着他们自相残杀,还是跟随他们中的某一个去执行任务,都是板着一张棺材脸。棺材脸最大的休闲娱乐就是陪他的学生们练练手,把他们打成落水狗,然后飘飘离去,若能偶尔指点几下,就是令人出乎意料的惊喜了,但更多地会是捧起一卷破书,施施然的坐下,旁若无人的看起书来。多年来,徐晨都没听他说过自己的名字,只是在一次偶然遇见他和丙组教头寒暄的时候听见棺材脸被模模糊糊的称为林师,至于到底是凌还是林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徐晨不是他,没有高强的身手,识字也不多,自然没法和教头一样每天人模狗样的看看书。装什么文化人啊,明明都是刽子手!徐晨恨恨的想。
“转运盐使孙氏一家三十四口,全部灭口,罪状是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嗯,这个官仓鼠私吞了至少有五百担盐,还杀了状告他的小吏......”徐晨汇报着他的“工作成果”。“杀就杀了,不用找什么说辞,该杀罢了。做的不错,要什么奖励?”棺材脸的声调也不带一丝起伏,冷漠地打断了徐晨的汇报,而他的话更是让徐晨一愣。奖励?好陌生,这些不是应该做的么?至少为了生存,就应该这样吧?看着徐晨脸上写满迷惑,棺材脸不耐烦的解释道:“十次任务就能换一次奖励,说吧,想要什么?”徐晨眨眨眼,奖励,想要的?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情,一时间有些迷茫。
沉吟半晌,徐晨摆起他的脑袋,轻声说:“我想读读书,可以么?”棺材脸一愣,似乎没有想到这个意外的回复,不过很快他又恢复正常:“当然可以,但是只有三个月。顺便说一句,我对你的这个选择真的感到可笑。两天后给你答复吧!还在这里。”话音未落,棺材脸已经消失在了房间里。望着昏暗的烛光,徐晨沉沉地叹了口气,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这样一个决定,也许只是因为昨晚看到的那张稚嫩的脸说出的那番稚嫩的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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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月朗星稀,换上小厮衣服的徐晨轻松地潜入了孙家大院,匆忙地在院里跑来跑去,像是受了主人家的吩咐而在奔波忙碌,其实只是在快速地观察地形,突然在一扇窗下顿住了脚步,听见窗内两个人的对话:“娘亲,我也想去先生那里念书。”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奶声奶气,四五岁的样子。另一个女声无奈而又溺爱地道:“嫣儿,不是为娘的不让,只是你爹不会答应的,女儿家学好刺绣女红,识几个字,懂三从四德就够了,跟着先生学的那些《周易》、《论语》有什么用?”嫣儿不依不饶:“可是真的很有意思啊,什么‘道法自然’,‘人性本善’,不都是很好的么?娘为什么说这些没用呢?先生还说不学无术,以后会是没用的人呢!”女子的声音更加无奈:“你哥哥不学弓马,你爹已经很生气了,没了科举,读书无用。你若一味倔强,只怕又惹你爹爹不快。”女孩的声音小了下来,一声“哦”显示了她的低落。只是躲在窗外的徐晨陷入了短暂的思考:读书,书有什么用,不学无术,真的会很没用么?徐晨搔搔头,很是迷惑,读书呢.....,.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大院东厢房内,一个毛头小子正在摇头晃脑地念着书,读书声戛然而止,是一柄瘦削的刀穿过了他的心脏,突出的瞳孔,显现出他离开的突兀,徐晨虚挽了个刀花,在孙家大少爷的衣服上擦干净了刀上残留的污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太师椅上坐的教书先生,依旧合着眼睛,若非脖颈上的血线,大家最多会以为他又睡着了。徐晨又换上小厮应有的谦恭表情,关上了门,向下一个房间走去。循环往复五六次,结束了这无聊的游戏,只是临走的时候看了一眼那个要读书的嫣儿,孩子气的撇了撇嘴:读不读书都已经长成这样了,还想嫁出去?开什么玩笑?吓死我了!
施施然离开,没有做出过多的声响,或许明天才会有人发现孙家已经一片死寂了吧?收割这些生命对他来说简单得不费吹灰之力,可是他始终心里空落落的——或许这些不是他想要的。追求是什么呢算了,别想太多,转身,他迈进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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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了棺材脸教头,自然没有在地窖里多呆的必要,循着原路返回,掀开床板,让屋子里的一切恢复原状。不知什么时候,跛子小二已经将酒肉送来了。推开破窗,一盘牛肉,一壶酒,一个人,月光下,形单影只,说不出的憔悴,“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啊?”徐晨喃喃。十五岁的他终究只是孩子,不习惯烈酒的烫喉,壶中酒未喝干,他便已经沉沉睡去。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一碗龙须面,静静的放在桌上,昨夜的杯壶都被收走了,徐晨苦笑,他还没有尝够酒的味道。真是对待自家人一点都不客气啊,连吃什么的选择机会都不给。也不洗漱,风卷残云的吃完了眼前的那碗放冷了的龙须面,满意的摸摸肚子,走出房门,大喊一句:“小二哥,准备点热水,我要洗个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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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地泡在大木桶里,心无杂念,运起心法,使得水气氤氲,朦胧之间看不清徐晨的脸。徐晨修习的《无念无想》据说是一个修习《太极神功》的读书人创造的,中规中矩,书生气十足,还号称说这个破功法创造是是从先贤经典中汲取神韵,才得以功成,又吹嘘说,功法若想大成,必要对那些先贤篇章有所感悟。在徐晨看来,这个功法纯粹是骗人的,平淡无奇,不像正家心法的中正绵长,也不像魔道的心法进境神速。要不是他学的身法是八卦门巽风旗不传之秘:《游龙戏凤》,他早就死在明月楼残酷的自相残杀中了。话又说回来,大家学的东西都差不多,功法的好恶,身法的优劣都无关紧要,要的只是那种悍不畏死。无情、无奈、可怜、可悲的悍不畏死。这才是掌握生存之门的钥匙。敢拼,才有活下去的权利,生命没有给弱者机会。
“倏”一个帛团从残破的窗外飞了进来,眼看就要落进浴盆,徐晨眼疾手快一把握住,打开了它,一行苍劲的小字:五天后,开封府,子规教馆相见。不用想,便知道是棺材脸给他扔的讯息,效率挺高啊。从新郑到开封,不到二百里,给了自己五天时间,稍稍盘算一下,大概有了计划,不错不错,徐晨对这安排满意极了,擦干身上的水珠,换上整齐的新衣服,铜镜中的自己,一反常态,不像是一个冷漠的刀客,倒像是一个翩翩公子。没有冷峻而刚硬的线条,只是一张温暖而柔和的笑脸,与昨天判若两人,谁会觉得这样一个浊世佳公子会是杀人凶手呢?只会为他生在乱世,不能参与科举而扼腕。
走出房门,看看天色,徐晨决定提前出发——虽然有五天,但何不趁机玩玩呢?一路兜兜转转,轻轻松松,只要不要迟了,不要误事就可以了,其他的,谁在乎呢?纸扇轻摇,缓缓踱步,走到马行:“掌柜的,看马。”一个眼睛小小胡子长长的矮胖子忙不迭地从后面走了进来:“公子,可是要马?”徐晨有些不耐烦:“废话,马行不来看马,那是来干嘛?”“是是是,小的愚鲁,不知公子看上哪匹马了?牵来给公子仔细相相。您看这匹血红马,端得精神啊!正是:‘奔腾千里荡尘埃,渡水登山紫雾开。掣断丝缰摇玉辔,火龙飞下九天来’啊!”小眼睛老板眼珠骨碌碌转,满口胡诌。徐晨毫不留情地截了他的话:“瞎说,你以为什么马都是赤兔啊?”虽说没上过私塾,但是杂剧,说书还是听过的几回的,楚汉相争,三国争雄,安史之乱,有机会,徐晨就会去听,自然不会对赤兔陌生了。颇为鄙夷的看了看那匹红色劣马,不屑地对小眼睛说道:“滥竽充数,四蹄短,腹部大,能吃不能跑。这是好马?”小眼睛一看,遇见懂行的人了,连忙改口:“就给公子开开玩笑,好马都在后面,您里边请。”迎着客人走着向前,正要转身进后院,徐晨拦住了他,“不用了,就那匹吧”,折扇遥遥指着一匹瘦弱的白马,脏兮兮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小眼睛一愣,心想:以为遇见个懂行的,没想到就会装腔作势,以为那匹马叫得响就能跑?真可笑。想是这么想,态度却没有丝毫怠慢:“哦,那匹马是半年前一个老头去当铺当的,一直没赎,后来当铺王掌柜转给了我们马行,您给个□□两银子就是。”随手扔给小眼睛一锭银子,疾行几步,翻身上马,左手轻拍,驱赶着马出了马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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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急着赶路,而是又回到了客栈。打了桶水,手执鬃毛刷,阳光下,徐晨像是捡了便宜一般地哼哼着,抚摸着马的鬃毛,使得马儿舒服地打起响鼻,马儿温顺地低下头吃起草料。将污垢一点点洗去,露出了马原本洁白的身躯,柔顺而厚实的马毛摸起来丝毫不扎手,哪有半分劣马的样子?呃,当然除了瘦小一点,精神还有些萎靡,让人难以恭维。其实四只怎么刷都是黄色的马蹄,才是重点,爪黄飞电,魏武帝的座驾啊,虽说这匹小马不一定有爪黄飞电的血统,但是小小满足一下他的虚荣心也是好的,嘿嘿,想到这里,徐晨不禁又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微微盘算一下,五天时间,这么快就少了一天,暮色将至,既然如此,就抓紧时间起程吧。看了看瘦弱的小“爪黄飞电”,不禁拍了怕它瘦弱的脊梁,“小飞,跑路的活就交给你了,别让我失望啊!”打好行囊,确认了携带里的粮食和水,踏着夕阳,策马上了官道,准备出发。
早就不是第一次漂泊了,自然也没有离别时的不舍和独行上路时的孤单——除了走出客栈的时候,跛脚小二给他多切的那两斤牛肉让他微微有些失神,但是小二问徐晨多要的二钱银子让他的这份感动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傍晚时分,人际稀疏,即使是大道,也看不到几个行人,偶尔路过的也是神色匆匆,使得徐晨兴致缺缺,道路两旁,稀疏的村落,袅袅的炊烟,谁知道前路会是什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