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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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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阑珊,精美的红纱灯笼映照出晦暗不明的烛光,使原本阴森的婚房越发阴沉。
一抹身影穿过游廊,衣衫摆动,掠过几株艳丽的花丛,一丝微不可察的异香隐藏于空气中,悄悄地侵入鼻尖,使人心神愉悦而陶醉不觉,南宫雨不疾不徐地踱到洞口大开的门口,走了进去。
他的神情似有些沉醉,好似醉饮了几坛烈酒般脚步虚浮,神情恍惚。茫茫然然的依靠直觉向内室走去。扫见一位头盖红纱的新妇端坐在喜塌之上,十分安静。
南宫雨轻皱着秀眉,晃了晃越发不清晰的脑袋,他想起来了,他是来找意琦行的,那人留下一封书信让自己不要来狩都府。当场南宫雨就笑了,他怎么可能会独善其身呢,于是他来了,但是,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一阵芳香后,意识模模糊糊,这……
房间内的花香似乎比方才更浓郁了,萦绕不散的香气阻断了南宫雨的思考,头脑又是一阵昏沉,白皙的脸颊映出迷人的绯红,墨色的眼眸似乎要溢出水滴来,十分迷乱而又脆弱。似被深深的吸引着,他一步一步迈向新娘,越来越近了,一把将那抹覆盖容颜的红纱扬起,轻纱曼舞,缓缓跌落。
印入眼帘满是宫锦绯红,令人喜悦而沉迷的颜色,层层红纱华服袭身的房卒公主,南宫雨朝思暮想的女子,那样的沉静而柔美,淡淡的,仿若素雅的水莲花,花瓣纤嫩柔韧,穿透重重淤泥与深水,遗世绽放它的华丽,如此美景不由得令人心醉。
那人慢慢地抬起眼睛凝视着神思恍惚的人,朱唇轻启:“南宫雨,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她缓缓张开纤细的手臂,珠玉般的声音清脆响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你我此生夙愿,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我们永远在一起。”一字一句的将心底最深处的渴望喃喃道出,南宫雨恍恍惚惚的陷入记忆的旋流中,迷茫的白雾萦绕全身,空洞无神的双眸朝着新娘的方向看去,脚不由自主的向前迈去,漫天的落花风雨,红袖白衫飞舞,拥抱住了此生的牵绊,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两个相拥的背影斜斜的打在幽暗的纸窗上,女子的背影发生了变化,无数个张牙舞爪且形态诡异的触角,从身体中伸展开来,狰狞的舒展枝末,然后疾速向下游动,紧紧缠住另一个人影,最后像一个大茧般蠕动着。
细白的双手紧紧抱住南宫雨挺直的背,缓缓上移至后心房的地方,手指一点一点的伸了进去。
幽幽酆都,深沉的若水河在昏暗的天际上空潺潺流动,幽冥诡暗的氛围中却充斥着一丝静谧。
天河之下,残桥断垣之边。
南宫雨一手撑漆红旧伞,一手执精致青灯,平波缓行地来到桥边,笑吟吟地看着早已等待多时的倩影闲闲道: “在下南宫雨,请姑娘高台贵手,把我那只莲花灯还来可好。”
清风过后,黑发清扬,那女子缓缓回转身来,远山黛眉,眼中秋水低转,秀丽端庄。她淡淡看去,语气高傲,“哦,中元节放花灯并无奇怪,只是万千花灯飘过,公子怎么确定我手中的就是你要找的。”
“姑娘,莫要打趣在下,你明明在一旁从头看到尾的。”
“不行,父王从小教导我做人做事要有依有据,有始有终。”
“公主。”语气有些无奈,南宫雨都直呼对方封号,嘴边泛起苦笑。
“咦,南宫大人,本公主向来通情达理,以理服人,不如你就说说这花灯上写的什么,答对了,我就还你。”
“这……”风雅的南宫雨难得露出为难的神情,伤神地揉着额头,淡淡忧愁郁结眉间,原来那盏花灯中珍藏着他的秘密心事。
那一年他在殿上行走,有个女子爬到梁上想要拿着一只赤毛毽子,不巧粗心大意的踩空悬梁,失足落了下来,被他瞥见就顺手一接,将人稳稳抱在怀里,红衫飘落,倾国倾城,那惊艳的一眼,从此心里就埋下了一种难以言状的心事。
南宫雨俯视凝望宽广无垠的三途河,暗涌急流,不由得悠悠而道:“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女子听闻,心下欢喜,眼中渐露喜色,“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一语完毕,那句定不负相思意落入两人心间,不由得相视一笑。
原来那一眼已是两人情跟深种,不曾点破。
“那盏花灯落在公主之手,是它的造化,在下就赠与公主了。”
女子轻笑,视线羞涩的垂移水边,凝视他的倒影,霎时,她脸色大变,如镜的水面,折射着的身影竟不是南宫雨……
幻境之外,现实之中,红衣女子一把推开南宫雨,仰天一声凄厉怒嚎,“你不是南宫雨。”赤红的双眼紧紧盯着依旧神情恍惚呆滞的南宫雨,一字一句道:“你是绮罗生,梁姬你敢戏弄我!”
“变成尸魂的房卒公主发现她要找的南宫雨不是南宫雨,辛辛苦苦换来的只是一个偷梁换柱的真相,缀网劳蛛一般的可悲又可叹,她会怎么做呢。”梁姬依旧笑得千娇百媚,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流光溢彩,隐隐约约却有一抹看不懂的东西溢了出来,她缓缓将手从意琦行身上拔出,满手鲜血,“我猜,她那美好虚幻的世界瞬间坍塌,用毕生的怒火与怨气来毁灭这残酷的现实,那时候这里的冤魂就可以尽数被米囊花吸食殆尽,哈哈哈哈。”
意琦行强忍剧痛,用手捂住流血不止的伤口,白衫瞬间殷红,渐染了一地黑色米囊花,受到血液滋养的花朵比方才更郁更鲜。大颗大颗的冷汗从额上沁出,意琦行不为所动,用那双似被寒潭浸过的眸子看着她,冷冷质问:“南宫雨不是南宫雨,是什么意思!”
梁姬眼眸一转,颇为苦恼的长长叹了口气:“哎呀,竟然忘了告诉你真相。”她顿了一下,去看意琦行疑惑的神情,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虽然很抱歉,但是现在也不晚啊,其实我跟你和绮罗生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我把真正的南宫雨给杀了,然后把他的一切复制在绮罗生的身上,让绮罗生以为自己就是南宫雨,从此改头换面的生活。”
意琦行一动不动,嘴边绽出的笑意带着冷冷寒气,“毁掉别人的幸福,恣意操控他人命运,设计诡计让酆都对付我,你好用死魂炼化米囊花,助你练功去对付游怀义,你的算盘打得真响!”
被意琦行一语中的,梁姬神情愉悦,毫不在意的笑了,“过奖了,这种将他人命运掌控在手的感觉确实不错,怪不得古往今来,那些个王侯将相要争先恐后的争霸春秋,而我又怎能甘于人后呢。”
意琦行一言不发,当下却心思百转欲计脱身。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此起彼伏凄厉的惨叫声,声声入耳,充满绝望与恐惧,伴随着浓浓血气飘了过来。
“哦,失去一切的女人开始发狂了……”梁姬一语言未完,意琦行突然发难,伸手袭向梁姬,掌中杀绝,罡风凛冽,丝毫不留余地,梁姬及时避开要害,转身回击,见他功力如此急劲,心中暗惊,小觑了意琦行的实力,却见他不紧不慢的冷冷说道:“张牙舞爪,在吾面前叫嚣是你的不智,手段残忍,依旧不思悔过,是七修之耻,今日便要替天行道清理门户,但你之仇恨,意琦行一肩担下。”
他眼中寒光大绽,锐利的扫向梁姬,拂袖一转,澡雪长剑在手,剑峰所指,尽是前所未有的杀意,冷芒一闪,剑招变幻万千,起落之间,浩瀚剑意扫向梁姬。梁姬的修为毕竟杂乱无章,又偏向旁门左道,最终力抗不过意琦行的那一剑,被横穿内息丹元,重重摔向后方。
不甘的爬起身来,汲汲营营终于的走到今天,终于可以掌控自己命运了,棋差一招,却被意琦行给击落尘埃,她恨恨的看向意琦行,语气至极怨毒:“你我之间只有以死终结,意琦行,今日我不死,早晚会回来将你们赶紧杀绝。”
意琦行怅然的俯视着这个一身恨意滔天的女人,神情不由怜悯的去问:“那些被你杀掉的人,与你有何血海深仇?”
她冷冷一笑,“无仇无怨。”
意琦行又道:“你已无生机,一念差池,堕入孽海泥潭终难回头上岸。”
女子听闻癫狂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意琦行,若是重来一遍,我也不后悔,我只悔在没能杀了游怀义,他枉负我青春年华一世情,一纸休书就要绝情于我,我只是一个弱女子,难道我的情,就不是情了?”她双目恨意滔滔,眼角却渗出了泪,神情忽而笑,忽而怒,又歇斯底里,“天待我如此,我亦同样回敬天地,愿天下有情人,不得成起好。”
一生错爱尽付东流,眼里恍恍惚惚似又看见那个盛夏之夜,那人的莞尔一笑,缓缓的伸出手来,牵引着迷路的她,那时一颗芳心暗许,愿此生长相思守,怎料世路崎岖会走到今日这般境地。
追忆停顿,断绝。忽然一口锋利的刀无声无息的从身后刺穿了梁姬的胸口,黑色的鲜血如喷泉般喷涌出来,瞬间染红了地面,她原本艳红的薄衫更加浓重,不及思考,天旋地转,酆都那条悬于天际缓缓而过的幽幽河水,是她最后一眼,终于觉得累了,沉沉的闭上那双充满狠戾的眸。
事态陡然巨变,意琦行诧异的看向来者,眼眸一紧,不由低声喊出声:“绮罗生!”
绮罗生依旧是南宫雨的容貌,儒雅俊俏,手持不知何时捡起的江山艳刀,双目空洞的望着意琦行,随着周围一抹萦身而绕的滞重黑烟而动。
充满浓烈的怨念的瘴气。
眼前变节连生,本已身负重伤的意琦行加上方才猛提元功,豁命一击,伤口处已是血流不止,浑身筋疲力尽,渐渐感觉到生命一点一点的流逝,他强忍疼痛和疲乏,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迎上来人。
“绮罗生?”他试探着低唤那人的名字,绮罗生依旧纹丝不动,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像具没有意识的美丽人偶,蓦然,手中长刀刀锋一转,寒光映射,极速奔来,溅起一地残花。身影、刀影,飘忽不定,令人眼花缭乱,应不暇接。意琦行凛眉转动长剑,扬手去挡,刀剑相交,高手交锋不过短短顷刻之间已过数十招,就在此时,意琦行牵动了伤口,剑势慢了一步,绮罗生顺势劈开剑峰,切进空隙,江山艳刀分毫不差的刺中了意琦行的肩窝。同一时间,意琦行呼吸一窒,剑峰急转,顺势而下刺进绮罗生的胸膛,赤红的尖端斜斜穿透后心,一滴滴黑墨般的血溅落在地上,淋湿了一地繁花。
绮罗生身体微微一颤,依旧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仿佛那一剑刺到的不是自己的身体,不退反进,迎着剑身疾身向前,而掌中刀缓缓下沉,顺势直取意琦行要害。意琦行瞬间脸色惨白如纸,鲜血急涌而出,他长笑一声,一把抱住绮罗生,拉向自己,刀身完全没入。那双如海水冰冷眼眸忽然绽出一抹奇异的蓝光,朦朦胧胧的是那样的温和而宁静,“绮罗生。”他轻轻地说,唇角几乎染了一道几不可见的微笑,“我带你回家了!”
轻微的话语,像一枚莹石投进寂静的死水,激起一波一波的涟漪,荡起一滴一滴直入心间的水声,绮罗生停止了动作。
意琦行使出最后一点力气,颤巍巍的抬起右手伸向他的脸庞,修长的指尖沿着他柔丽的棱角细细摩挲,似要记住他的模样一般,轻声一叹,忽然,凝气于指,轻点眉间,绮罗生顿时失去了知觉向后仰去,而意琦行已全身无力,秋风落叶一般顺势前倾,只听清风拂耳,花草摇曳之声,然后安然的缓缓阖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