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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为他人作嫁衣裳(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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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这个时代很多知识女性毫无二致,两岁入托,四岁入园,七岁入学,十三升初,十六升高,十九大学,二十三读研……成长的每一阶段我都顺风顺水,没出过半丝波澜,要说我长到现在唯一彷徨过的时刻,大概就数高考了。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这话不仅在隋唐宋元明清奉为金科玉律,就是搁现在一样视为真理,而就是这个决定命运的考试却成了我生命中的滑铁卢,悲哀得不见天日,巴不得放逐圣赫勒拿。
不过命运就是这么神奇,就在我一身臭汗舔着冰棍准备潦倒整个暑假的时候,遇上一位智者,或者说是术士,通俗来说就是算命的。他的音容笑貌身高体重我是一概模糊,只记得那张油光锃亮的大脸,因为这跟武侠小说里道风仙骨的白衣老者相差甚远,所以本着严谨的科学精神,我颇为怀疑了一段时间。他既没掐指也没算卦,只问了生辰八字,就拍板定案,姑娘乃富贵之命,大学必遇贵人,不早不晚正是今年。我当即就把冰棍扔了,笑话,我这么金贵的命可是那冰棍高攀得上的。就这样,我人生中最大的波折就这么翻篇了,金秋九月高高兴兴地背上行囊走进了大学。
当我满怀激动地推开宿舍大门,Hello只喊出前半节,就被映入眼帘的熟悉嘴脸惊呆,虚放在行李箱上的书包应声落地,一地的肉包子打了好几个滚儿才停住,在地上冒着最后的热气。
那一刻,我真的听见了心碎的声音。
就是这短暂的画面成为邓妮妮和薛再津津乐道四年的笑料,几乎成为有我列坐的聚会的保留节目。她们逢人就夸,我们简音看着满地打滚的肉包子,就像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英勇就义在鬼子的屠刀之下,简直把一个英雄母亲给演活了。
这个故事的女主角就是我,纪简音,而那个让我损失了一地小笼包的罪魁祸首就是袁莱,我的高中同桌、大学舍友。
大学起初的我满脑子都在幻想那术士口中的贵人,恨不得把路上每个迎面而来擦肩而过的人都仔细揣摩,生怕错过贵人的一个回眸。即便如此,我的贵人依旧成了漏网之鱼。渐渐地,我也学会了顺其自然,忍痛割舍了我与贵人未曾开始、必然轰轰烈烈的爱情脚本,认命地做起了袁莱跟叶珺越的爱情邮递员,一当就是两年,直至今日,或许也是最后一日。
城市的夜晚有多美,行色匆匆挤公交的上班族恐怕没这个心情跟你侃,但我斜前方桌上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却饶有兴致地比划着。
“白天在这看,四处都是我们叶家的产业,晚上倒是这些红红绿绿的小虾米的天地了……白天不过是些犄角旮旯的小地方,到晚上倒有几分姿色了…有些东西就是这样,黑灯瞎火的还能看得着,这天一亮就瞧不上了,嗯咳,袁小姐,你说是不是?”
虽然二十一世纪已经陪伴了我们悠悠数载,婚姻自由的春风也早已刮嫰了这片黄土地,但封建的残余依然穿越了五千年的历史,比如父母之命。尽管封建的腐朽和落后早已与这个时代脱轨,但是五千年的文明结晶和古人的智慧精华依然闪耀了这个世界,比如门当户对。
从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在我略显无趣的生活里,遇上偶像剧里的狗血烂梗,邪恶的贵夫人残忍拆散两个相爱的痴男怨女。我看着对面大方得体的叶夫人,穿着典雅不落俗套,配饰千金贵在超凡,我不得不承认就是有这样一种人,有办法惊艳时光,让岁月遗忘。
“叶夫人见多识广,说得在理。”贵妇面前的女孩儿放下手中的茶杯,抬起头冲对面绽了一个大大的笑,鲜红欲滴的唇更是平添了几分妩媚妖娆。没错,她就是袁莱。我与袁莱的亲近始于一次火星撞地球的争吵,事后我们不约而同给了对方一张自我剖析的纸条,这成为我们缘分的开始。单亲家庭的相同遭遇给了我们惺惺相惜的理由,袁莱高傲的个性使我成为她身边围绕的唯一同性生物,也就是大家眼中的闺蜜,但袁莱讨厌这种称呼,她喜欢喊我纪同学,她说这样才舒服。鉴于此,我便理所应当地成为了袁莱跟叶珺越爱情的见证者,当然,也要陪她看完这场爱情最后的落幕。这话,是袁莱说的。
“袁小姐是明白人,也是聪明人,我这个人不喜欢拐弯抹角,珺越下个月就要订婚了,如果袁小姐来祝贺,我当然十分欢迎,但若是想节外生枝那我可不依…”叶夫人脸上笑得优雅亲切,或许在外人眼里这场面更像是母慈女孝,只有我知道,餐桌下那不为人知的惊涛骇浪,我真的害怕袁莱这艘未经远航的小渔船淹没在广袤的大海,就此沦为河伯的献礼。
“我猜你一定想亲眼看珺越幸福。”叶夫人侧身从包里拿出喜帖推向袁莱,就在那瞬间,我仿佛听见了喜帖与桌面的摩擦声,清晰而刺耳。我抬头看向袁莱,她微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过了半晌,她缓缓抬起手伸向那抹红色,捏在手中看着。
“谢谢,有时间的话一定去祝福。”袁莱抬头冲叶夫人笑着,不同于刚才浓烈的笑意,现在的袁莱脸上是恬静的微笑,就好似笑进了眼里心底。我紧了紧手中的水杯。6年情谊不是说说而已,我比叶珺越更熟悉袁莱的一颦一笑,所以我懂得袁莱笑里的绝望无助,此时此刻。可惜,我却无能为力。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希望自己是个靠谱男青年,这样我就可以帅气地冲过去拉起袁莱离开;从来没有一刻如此厌恶叶珺越,既然给不了袁莱幸福,为何却来招惹;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清晰地看到,爱情脆弱得不堪一击。
叶夫人走后,我走过去在袁莱对面坐下,座位上还留有淡淡的香水味,像是宣布主权似的提醒着我刚才真实发生过的一切,我们谁都没有开口。
“简音,我想喝酒”这是今晚袁莱对我说出的第一句话。
“好。”我伸手覆上袁莱握着请帖的手,她的视线终于从喜帖移到我脸上,我神情严肃没有一丝笑意,倒是袁莱看着我,扯出一个温暖的笑容。痛苦难过的时候为什么还要笑呢?进化的本能替我们选择了疼痛会哭,高兴会笑的设置,但社会的进步偏偏引着越来越多的人背离,甚至大肆鼓吹这就是成长,这才是成熟。当然,无论大哭还是大笑,我只是希望袁莱可以好过一点。
在我眼里,袁莱一直是理性而优秀的存在着,哪怕是刚才,她也波澜不惊地应对了这场失恋的狂风暴雨,我实在无法相信这满桌零乱的酒瓶全出自袁莱之口。
“袁莱,别喝了,已经够多了。”我伸手按住她攥在手心的酒瓶,她并没有反抗,手慢慢从酒瓶口滑下,脸埋进臂弯里,一动不动,也没说一句话。我猜想臂弯下的袁莱已经泪流满面,她对叶珺越的感情有多深,此时她的泪就会有多咸涩,我实在不敢想象现在的袁莱究竟有多痛。薛再说过,袁莱是个外强内柔的人,习惯了人前伪装,可能有时她自己也看不分明自己的心,究竟可以承受到什么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