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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活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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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内,疏楼龙宿轻拍南歌绝唱的脸颊,唤道:“绝唱,醒来!”她没有反应,无神的焦距黏在黑水晶上,眼睛眨也不眨,泪像是地底汩汩涌出的泉水,淹没她的脸。
疏楼龙宿蹙着眉,那白骨铁爪紧扣着南歌绝唱手臂,人力竟拉脱不开,她神智像是被某种力量剥夺,叫唤不醒,只是失神地落泪。他扶起南歌绝唱,贴近她的脸往白铁头骨看去,见到黑水晶中白雾旋绕,犹如两道漩涡,漩涡中心正对着她的瞳仁,凝思:“难不成是这水晶有古怪?嗯,吾且试试。”
伸指点住水晶,另一手护住南歌绝唱双眼,从指尖射出内劲,只听得啵咧一声,水晶中指处凹陷,延展出条条裂缝,白雾消失无踪;又以相同手法毁去另一目水晶。
双晶一毁,铁骨手腕处喀地一响松开,疏楼龙宿将压在南歌绝唱身上的白铁骨架推开,唤道:“绝唱,绝唱!”
南歌绝唱一声呻吟,痛苦地掩住双眼,浑身颤抖不休,啜泣声低低传来。
疏楼龙宿扶着她双肩,轻声道:“怎么了,为何而哭?”
“我杀了人,我杀了人!”
“人在江湖,有哪双手是真正干净的?”
“不一样,不一样!”南歌绝唱忽然大喊,竭声哭叫:“我杀了笑大叔,我杀了最照顾我的笑大叔!”纵声悲哭,惨厉的哭声响在山洞内,阵阵回荡。
疏楼龙宿心中一凛,道:“笑不枉是汝杀的?说清楚些!”
南歌绝唱哭得抽抽噎噎,断断续续说出始末。她深埋心中最伤痛的记忆,啃蚀了她太久。
疏楼龙宿听罢,心忖:“难怪她比在儒门天下时要多了哀郁之色,原来竟有此番缘由。”
南歌绝唱喃喃:“我是罪人,为什么还活着?我应该去陪笑大叔……”
“这不是汝的错,汝清醒点!”
“怎么不是我的错?”南歌绝唱垂着头,旧的泪痕布上新的泪痕,失神摇头,“那一刀,那一刀,笑大叔的血喷在我的脸上……”
“南歌绝唱!”疏楼龙宿恼怒地抬起她的脸,“汝还不懂笑不枉的用意?他牺牲了自己,就是为了换汝活命!他要汝摆脱散天华的禁锢,他要汝活下去!”
南歌绝唱茫然道:“活下去……我没有爹爹妈妈,没有笑大叔,什么都没有……活下去有何用?”
“汝有花独照,汝有吾!”疏楼龙宿红瞳瞪着她,道:“汝说汝想待在吾身边,难道是假话?”
“不,不是……可我杀了笑大叔,怎配陪在你身旁?”
“谁没有过去?”疏楼龙宿沉声道:“无争山庄为了擒回花独照毒杀了多少无辜生命,这该算在她头上?要她以死谢罪,那些人能活转回来吗?她活了下来,以己身能力帮助更多人,还不能弥补?”
南歌绝唱怔怔看着他,疏楼龙宿眼神一敛,缓缓道:“吾曾经背叛中原,直接间接残害了多位侠义之士,是吾好友不计前嫌接纳吾,让吾有补偿的机会……还是汝认为吾也该死?”
南歌绝唱摇头,哑声道:“可……可是……我亲手杀了笑大叔,他……他会原谅我吗?”
纵使早已明白笑不枉用意,但疏楼龙宿知她心结难解,可笑不枉已死,却要如何询问他的原谅?心中想起一人,道:“剑子仙迹和笑不枉是知交,于笑不枉心性也颇为了解,若剑子能原谅汝,笑不枉一定也没有怪罪之意。”
“剑子仙迹,好,我回去问他。”说着抹去眼泪。
见说服了她,疏楼龙宿暗松口气,微笑道:“别忘了医谱。”
拾起因铁骨倾倒而掉落在地的铁盒,正要打开,心中一动,道:“自山洞地点的设计到铁骨机关,汝父亲显然甚懂机关埋伏,这铁盒里头难保没有毒箭之类危险。”
“嗯,那么我来开。”
南歌绝唱伸手要拿过铁盒,疏楼龙宿拦住她的手,道:“吾来。”
张唇欲语,却见疏楼龙宿淡淡一瞟,南歌绝唱抿了抿唇,山不转路转,拔出双刀护在一侧。
疏楼龙宿轻笑一声,将铁盒开口处背向两人,反手缓缓揭开盒盖。过了片刻亦毫无动静,两人放下心,探头去看,只见盒中油布包着一本极薄的书册,赭红的封皮上写了“无为医谱”四个字,盒盖里侧却铸了十个小字:“照返往昔过,定思今日悔。”
疏楼龙宿喃喃念着,心想:“难道这十字说的是铁骨机关的用意?”瞥了南歌绝唱一眼,清眸含泪,又想:“南歌晏此举多半是为了防厉不败,要他陷于过往无法自拔,却料不到竟是用在自己女儿身上。”只是厉不败会否对自己恶行有所悔悟,却不得而知了。
***
微见鱼肚白的天尚未全亮,百嫣谷拢着薄雾,瞧来有些迷离。
时而出现时而失踪的小狼趴在花丛间呼呼大睡,忽闻细微脚步声响,倏地睁开狼眼看去,却是熟悉的南歌绝唱,舔了一下嘴,又闭目去睡。
疏楼龙宿见屋内未点灯,心中奇怪:“剑子从未如此晚起,难道他们不在?”大步朝木屋走去,南歌绝唱还来不及阻止,他已大力推开门扉,门声大响。
黑暗中床榻上弹坐起两道人影,只听得哎唷一声,却是花独照的声音。疏楼龙宿内劲饱满,目光扫了个彻底,只见剑子仙迹与花独照身着单衣,花独照正伏在剑子仙迹胸前拆解一绺黑白交缠的打结长发。
剑子仙迹咳了一声,侧身挡住花独照,道:“龙宿,不请自入是儒家该有的礼节吗?”语气含着些许愠怒与满满的无奈。
“哎呀,吾以为汝等不在,失礼了。”疏楼龙宿掩不住笑意,出屋将门带上。
半晌,两人走出木屋,剑子仙迹道:“医谱拿到了?”
“当然。”疏楼龙宿走到花独照面前,将无为医谱递给她,红目含笑。
花独照双颊绯红,一张脸如红花般娇艳欲滴,给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娇叱道:“你笑什么?”
疏楼龙宿笑道:“咦,不笑,难道吾要哭吗?”
“谁理你是哭是笑。”花独照扁扁嘴,翻开书皮。
那医谱甚薄,里头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字,曾用油纸密封的缘故,书况保持得甚佳,只略略泛黄,并未受潮。
花独照皱皱鼻子,道:“无为天写这本书怕要瞎了一只眼睛。”
医谱内容分了内伤、毒药和伤药,其中还有几套武功练法。花独照去翻内伤篇幅,仔细寻找,不多时叫道:“有啦,在这里!”
只见上面开头写了较大的“散天华”三字,下面详述了症状、练法和解法,花独照直接跳到解法,一字字念了出来:“散天华乃以阴柔之劲贯注于对手之身,如欲解之,须先施针于中指处右方一寸入药压制其复发,并以阳刚内力自红点吸诱出指劲;如有多处指伤,每二时辰处理一处,以免体质特异者不堪负荷其苦。”
读罢抬起头,灵动大眼在剑子仙迹和疏楼龙宿两人身上溜来溜去,问:“你们谁练的是阳刚内力?”
“吾内力属阴柔一脉。”
剑子仙迹道:“我属中和之气,较偏阳刚。”
花独照点头,道:“好,那么剑子你来帮忙。”
“嗯。”
疏楼龙宿道:“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吧。”
“等等!”默默无语的南歌绝唱此时开了口:“我先跟剑子先生谈谈。”
剑子仙迹与花独照齐声问:“谈什么?”
疏楼龙宿目光炯炯,道:“汝先治好散天华再说不迟。”
南歌绝唱摇头道:“不,我要先说。”
“绝唱!”
南歌绝唱幽幽看着疏楼龙宿,低声道:“我不希望他后悔治我。”
疏楼龙宿顿了顿,轻叹口气,道:“好吧。”转头对剑子仙迹说:“剑子,吾知晓汝深明大义,重情重义重理,定能不负吾所望。”
剑子仙迹心下大奇,对他语气里的意思感到有趣,正色道:“这个自然。”
南歌绝唱本欲与剑子仙迹一旁说话,但看了花独照一眼,咬了咬唇,深吸口气将笑不枉之事未有丝毫隐瞒娓娓道出。
剑子仙迹愈听面色愈凝重,万万想不到笑不枉竟是为南歌绝唱而死,转头看着花独照,她正专注听着南歌绝唱诉说往事,心有所感,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南歌绝唱垂头看着地上青草,不敢看眼前的剑子仙迹,不敢看立在一旁的花独照。
“追根究柢,一切皆因厉不败而起,妳何过之有?”剑子仙迹温言道:“笑不枉从不做后悔之事,做了也必不后悔,他以自身之命换取妳的生机,妳不可辜负他此举的意义。”言罢深深看着花独照,两人对望,尽是深情。
南歌绝唱落下眼泪,转头看往花独照,花独照报以一笑,那笑和以往没有差别,更多了温柔。心中释然,哽咽道:“谢谢。”
花独照上前拉住她的手,替她擦去泪水,柔声笑道:“哭得泪人儿似的,等散天华治好了,包妳笑不拢嘴。”拉她入木屋准备。
南歌绝唱解开前襟躺在床榻上,花独照拿了块白布割开一道长缝盖在她身上,遮住其它部分肌肤并露出身上红点,到外头唤了剑子仙迹进来。
疏楼龙宿跟在后头入屋,花独照取过一根银针,先在指上扎了一针,抹上自己的血,南歌绝唱惊道:“独照,妳……”
花独照精灵灵一笑,道:“我的独门秘方啊!”在南歌绝唱露出的肌肤上觑准红点右一寸,正要落针,手腕却被疏楼龙宿捉住,花独照不解地望着他。
“慢着,汝能保证一定不会失手吗?”
花独照不服气地瞪着大眼,“欸,对我有点信心啊!”
疏楼龙宿道:“不如以剑子为注,若她有何闪失,剑子便随吾处置。”
“耶,龙宿,你打什么主意?”剑子仙迹吃惊。
花独照眼睛眨了眨,若有所思地看看疏楼龙宿,又看看南歌绝唱,突然间明白了,贼贼一笑,在剑子仙迹手上一拍,道:“他就押给你啦!”
疏楼龙宿紫扇摇着,看着好友闲然道:“汝成为俎上肉了。”
“哎哎,”剑子仙迹莞尔,轻叹道:“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啊!”
花独照笑得开心,道:“输不了你的!”将疏楼龙宿赶了出去。
***
南歌绝唱身上共有五处散天华指劲,待得全数拔除已是隔天清晨了。众人在谷中歇息养足精神,疏楼龙宿向花独照说道:“许久未见,看来汝不仅懂得医,也懂得赌了。”
花独照扬起脸,笑道:“只赌必赢之局。”
疏楼龙宿哈哈大笑,“汝若输,恐怕有人会赖帐。”
花独照瞟了剑子仙迹一眼,噗嗤一笑。剑子仙迹看着两人,轻笑着摇头。
“现下幽明天境只剩不败门,吾想也费不了多少功夫,吾与绝唱要去寻思对策,暂别两位了。”话里有话,提醒的是现实。
笑容褪去,剑子仙迹与花独照默然无语。
南歌绝唱道:“独照,不败门之事一落,我再来找妳。”
花独照淡笑点头,目送两人离开百嫣谷。谷中忽然显得安静,连风都刮不出声音。
“剑子,”花独照轻轻启唇,“我想回豁然之境看看,我好久没回去了。”
“嗯。”
剑子仙迹牵起她的手,牢牢握住不再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