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001章 夺 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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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智逐渐地恢复，莫子卿感到自己像是被投入了温热的泉水中，身体随着水波一下一下轻轻荡漾。四肢百骸均懒洋洋的，说不出的舒畅。
是的，舒畅。自从被霍琁扔给死牢的刑讯官，他便再也不认得这两个字。死牢冰冷潮湿，空气中含着各种令人作呕的难闻气味，冰凉的石床即使在最热的夏季都散出阴寒之气，睡在上面，不啻日日夜夜滚钉板一般刺痛入骨。
莫子卿的精神恍恍惚惚，他有点分不清楚脑海中陆陆续续闪过的一些片段，例如自己越狱，又例如后来夺舍失败等种种情形，究竟是因执念太过而产生的梦境亦或是真正地发生过……
应该是梦吧？毕竟，死牢岂有那么容易逃离？更何况还是狼族铁血将军府邸的死牢。他一个仅会化形，没能通脉，连最低级的术法都用不好的废柴狐妖，有什么本事能冲破重重守卫逃出去？加上终日受刑，体无完肤，自己连动弹都吃力，越狱可谓痴人说梦。只是，现在算怎么回事？难道霍琁折磨了他三年，终于查明他是无辜的，所以放了他出来？
霍琁，想到这个名字的刹那，莫子卿心中翻涌起滔天的怨气和恨意。能不恨么？他彷徨无助地被送到敌营，举目无亲，放眼望去找不到一线生机。得知几年前随同狼族到狐族拜访，与他有过数面之缘，对他还不错的小哥哥是未来伴侣的消息，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所以后来，即便对方府中小妾成群，即便他对自己忽冷忽热，莫子卿都认了下来，甚至为了适应恶劣的生存环境，学着讨好侍奉、摆尾邀宠。
霍琁不是没有宠爱过他，他们也曾有过一段温馨甜蜜的日子，然而在自己日渐撤去防备，献出真心，从感情上接纳他后，对方却一句“狐族细作”，一句“苛待庶子”，没念昔日半分旧情，把他当成杀害长子的凶手，更是通敌叛国的罪人，于证据不充分无法判罪的情况下投入大牢，严刑拷打，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每一次受刑，都有最好的医师伫立在旁，以最珍贵的草药法术吊住他最后一口气。全身的骨头被一遍遍碾成碎渣，又一遍遍被强行修复；倒刺的鞭子勾出肌理血肉，再被请“喝”最浓烈的“好”酒；府中娇妾张口要踏脚取暖，他惨叫着被活剥下大片的皮毛……林林总总，数不胜数。
哪怕真是霍琁查清事实，放他出狱，他也不想再逗留于世间了，不愿意时刻惴惴不安、战战兢兢，毫无尊严地仰仗他人脸色而活…………
“懦夫！”清冽的声音在识海里蓦然响起，犹如一道惊雷猛地炸开，法力一激荡，掀起莫子卿脑中排山倒海的痛。
“走！”另一个低沉的男声隐含怒气，显是对前者作为有所不满。
识海是修真者最脆弱的部分，一个不妥，修为尽失都算小的，莫子卿既怨念也无奈，要怪就怪他太弱，让人入侵识海就跟逛后院一般容易。眼前一片黑暗，全身刺痛麻木，嘴中干苦，耳中嗡响，他试着操控身体弯曲一下手指，却没能成功，大概是还需一段时间适应……但好在无论如何，各种迹象都表明，他走运地夺舍成功了。
“元魂已归，一盆冰水浇下保准活蹦乱跳窜起来，用得着你探入识海，拿自己的元魂同步震动去唤醒？”言词毫不客气，声音却甚是悠扬婉转，雅致中带着不屑一顾，“还不知道夺了舍的是个什么玩意儿，居然就带法力帮他洗筋伐髓，我怎不知道你原来这么好人？”
“识海中的情形，你不是没看到。”后者字正腔圆，稳重冷静，声如玉石，颇具长者威严之风，“他元魂本就不稳，初来乍到，你冒失追着我一起入对方识海，还释放法力……”
“死了就死了，我少个师弟，多个傀儡尸，有何问题？”前人不急不忙地打断，从容处之的态度与说出的话反差极大，尤显残酷。
莫子卿从一开始重生的欣喜万分到惊慌失措，他们居然知道他夺了舍？从什么时候起，夺舍居然变得如此光明正大？要知道无论哪一界均对夺舍恨之入骨，没人愿意自己的亲朋好友在不经意下徒留表皮，内里替换了别的芯子。所以一经发现，必会采取雷霆手段，除之后快。可这两位，言谈间似乎……见怪不怪。
莫子卿慢慢掌握了身体的主导控制权，双眸睁开一条缝，外面的光亮刺激得他赶紧闭上，反反复复十多次，才勉强能看清周围的情形。
莫子卿顿时被骇住了，刚才对方两人谈吐泰然自若，风轻云淡，令他绝不会联想到三人是在一个与修罗场相差无几的地方！
莫子卿倚靠在高台石梯的一角，视野十分宽广。放眼望去，雕栏玉砌尽皆崩裂，到处散落着断壁残垣。原本气势磅礴的宏伟广场上尸骸片野，形状可辨的个个肚破肠流、死状可怖，剩下全是血泥肉酱、肢体碎块。饶是莫子卿在死牢见多识广了各类酷刑，但耐不得没实地看过尸山血海的乱葬坟场，下意识便倒抽了一口气。
“呵。”林籁泉韵一般好听的轻笑声传来，莫子卿暗道一声糟糕。果然，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瞬间随冷风倒灌进肺部，使他剧烈呛咳起来。莫子卿反射性地抬手捂住嘴，却无济于事，越咳得厉害吸进的味道就越浓，越浓就越咳得厉害，简直是死循环。等他好容易花费九牛二虎之力缓住呼吸，已经快把内脏都吐了出来。
“废物！”一只满是血污的手出现在他面前，强制抬起莫子卿下颚，视其颈骨发出的咔咔异响于无物。
莫子卿不得不跪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前倾，以十分别扭的姿势，被迫望向咫尺之距的青年。来人的年纪很轻，介乎于少年与青年之间，长着一张斯文俊美的皮相，气质儒雅，眼神温暖而清澈。如果不是先闻其声，如果不是此时下颌传来阵阵剧痛，他一定会认为对方是一个为人正直，有着济世之才，悯人之心的翩翩贵公子。
“他是狐妖，虽然夺了人舍，但是究其本源仍为妖。假使你嫌弃，不如让他跟我走。”莫子卿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走近，对方一袭莲叶色锦衣，剑眉星目，英武不凡。然莫子卿的心脏骤然紧缩，原因无它，打从进死牢起，他对霍琁便畏如蛇蝎，而那人从体型到气质都与霍琁有几分相似。
“师尊大人您开玩笑？”青年侧过俊脸，对男人露出一个清雅浅笑，眉眼之间却卸去了伪装的柔和，寒冰一片，“我们可是有言在先，妖修你带，人修我带。这废物连妖丹都被融了，一个元魂夺舍，现在直言他是妖修都没人信，难道不该归我管？”
莫子卿一直在尝试从他们俩的谈话中整理出头绪，此时却越听越混乱。男人是青年的师尊？但有哪个徒弟敢对着师尊如此无礼？说一句欺师灭祖都不为过。另外，对方刚才提到自己若死了他就少个师弟，难不成男人也是他的师尊？
正思考地出神，莫子卿突然发现钳制住下颌的力量撤走了，那处随即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托住，男人的另一只手绕向他的后颈，大概是担心方才自己跪姿不良扭到脖子，想给他捏一捏骨。莫子卿却下意识回想起自己让刑讯官提住后颈，无力反抗，惨遭剥皮的那天。他脸色立刻变得煞白，如被电击似地本能闪躲，以至于动作幅度太大，反扑向了边上的青年。
嘲讽的笑声传了过来，将莫子卿从血淋淋痛不欲生的幻象中扯离。回神后，他顾不上浑身冷汗津津，往后缩了缩，以期减低存在感，免得惹怒人毁掉来之不易的重生。
“你想带他走，人家可不领情。何况你要下山，身份又敏感，一旦暴露，凭他的修为，九条命都不够死。”青年抬头看了看日头，微笑着弹了弹染血的衣袖，仿若身处的不是尸骨遍野的人间地狱，而是风景秀丽的山谷，“师尊，时候不早了，别的门派快要带人上山施以‘援救’，赶紧带上你的妖修，咱们后会有期。”
男人沉吟了一下，没再坚持。莫子卿见状，也不敢轻易开口。青年的话一出，对方明显有了顾虑，假若他此时请愿跟随不成，后头再落到青年手里，下场会如何真是想都不敢想。约莫所谓“时候不早”是真的，男人一手勾起他的下颌，一手将几米开外插在石阶缝隙中从形状到色泽均十分诡异的大剑瞬移回来，直截了当道：“叫师尊。”
话音还没落，莫子卿便觉得侧面方向阴风飒飒。表面上青年的脸色仍一派温文尔雅，可四溢的冷气几乎快明晃晃凝成冰渣了。
“师，师尊……”原来夺舍前身体的主人并非男人徒弟，估计由于对方深刻了解青年骨子里的劣根性儿，故临走前给自己加了一层身份保障。莫子卿心怀感念，当下不顾嗓子火烧火燎，用嘶哑的声音顺从地喊了人。只是，出口的瞬间，他压根不知自己脸上流露出了满满的儒慕之色。
“嗯。”男人眸色微软，应下后，转头淡淡地看了青年一眼，径直离去。
锦衣的下摆轻扬，如行云流水的步履似慢实快，更显他气宇轩昂，功力高深。莫子卿尚未反应过来，对方已出视线之外。
一双被血液浸透瞧不出颜色的靴子映入眼帘，青年蹲到他面前，似笑非笑。
那张艳若桃李的俊颜在此时的莫子卿看来，很有些阴森恐怖的味道，他内心再清楚不过青年是不愿意多自己一个“师弟”的。仿佛被天敌盯上一般，他一时间心跳加速，甚至打起轻微的寒战。夺舍来的身体本就伤痕累累，加上从苏醒到现在，精神均高度紧张，莫子卿的头一阵一阵发晕。好在深深的恐惧似乎很能取悦那人，对方决定放他一马，停止了令人寒毛倒立的审视。
收回目光，青年身姿挺拔地站于高台上，淡漠地扫视底下血流成河的广场，启唇轻笑。
“自今天始，苍云派，永为历史！”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001章 夺 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