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永不落》塔塔西

1、写在地震前

　　阿里旅行给我的手机发来机票信息，我截图转发到朋友圈：走起，下一站尼泊尔。隔不了几分钟，发哥急匆匆给我打来电话：你不是说跟mimi去西藏的吗？怎么跑尼泊尔去了？
　　我撇撇嘴：哎呀，尼泊尔就挨着西藏嘛，这么近，都是顺道的事嘛。买都买了，退改签的手续费好贵的呢……跟着又是叽里呱啦的一大堆，力证尼泊尔和中国是友好联邦，力证尼泊尔是全世界幸福指数最高的国家，力证尼泊尔的自然风光和历史人文是决不能错过的，又力证尼泊尔的手工艺品如何廉价，如何精美……转而强调说：你就当我是去考察货源的呗？
　　同样的话，又跟远在浙江的双亲和远在河南的公婆嘀嘀咕咕了一遍。

　　玩了一出先斩后奏，又仗着自己巧舌如簧，我终于获得了家人的许可。
　　同意是同意，但发哥还是放心不下。他问我是不是跟mimi几个一块去？除了mimi阿娟外还有谁？
　　我说不是，mimi不去了，阿娟不去了，连网上约得的小伙伴也不去了。就我一个人。

　　一台相机，一部手机，一个不大的背包，塞上两三套换洗的衣服，装上两三千人民币，以及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再拿一根自拍杆，从丽江出发，开始我一个人的旅行。
　　说是一个人，但似乎，这一路我都没有因为“一个人”而落寞孤寂。
　　因为郭正扬，因为衢州大哥，因为屁屁凉和扎西七顿，因为Doreen 和怪怪，因为姚疯子……还有那满大街总会报以诚挚微笑的尼泊尔人，拉萨的也不少。谢谢这一路让我遇见你们。

　　我只在拉萨呆了两天一夜，跟郭正扬同吃同睡。
　　这名字听着很man，其实就是个刚毕业的小女孩。单纯地有些傻，总相信网上那些奇奇怪怪地流言：网上说，在拉萨办尼泊尔签证是免费的；网上又说，过口岸的时候，尼泊尔的警察会搜刮走你身上的现金和贵重物品。
　　因为这些，郭正扬也算是闹了好些笑话，尤其是她新买了几串小饰品，却又担心被尼泊尔警察搜走的时候，那种“藏这也不是藏那也不是”的着急劲，看着都乐。

　　我们的认识也是因为网络，又加了微信。
　　同一天到拉萨，又计划同一天去尼泊尔，我一个人，她也一个人。聊的不多。直到我们的飞机一前一后在贡嘎机场平安落地，这才确立了我们的“同居关系”。四人间的床位房，每床49块钱，就我和她住。比丽江的青旅贵点，但还好。
　　看到郭正扬的时候，她背着足足一人高的登山包。再扭头看看自己的登山包，恍然有一种“重于泰山，轻于鸿毛”的感觉，弱爆了。
　　她从山东过来，先去了西安，又去了西宁。不比我短短9天的旅行，她这一走，就是整整一个月。行李多是自然，但一拆开她的包，除了出门旅行最不可或缺的几样行李外，还塞着不少糖果、文具。
　　郭正扬说，她不是去玩的，她是去巴德岗孤儿院支教的。
　　两年前她就去过巴德岗孤儿院，她答应了那里的小孩一定会再去，那就一定得去。即便面对母上大人断粮的威胁，她也是毅然决然地选择——去！

　　郭正扬半路下车去了巴德岗，到加德满都的时候，又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一个人走走逛逛，进入一家毛毡店的时候，一旁的女人突然拉住我：“Can you speak English or Chinses？”
　　我一愣：“你猜？”
　　前言不搭后语，就这么聊上了。女人先只是向我咨询哪一个毛毡包更好看，在我发现女人的眼睛严重充血时，关切地问了一句：“你的眼睛怎么了？”话题一开，女人就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自己在珠峰大本营的生死经历。一来二去，又约着我第二天一块去猴庙，去杜巴广场。

　　女人叫Doreen 。
　　Doreen 是马拉西亚华人，嫁去了德国。比我大不了几岁，也是一个人出门旅行。知道我对当前的宾馆不大满意，便拉着我跟她一块住。又言之凿凿地说，她住的宾馆是尼泊尔人开的，住的都是老外，不会像中国人那样吵吵闹闹，安静！
　　我呵呵地傻笑着。等拎着行李去她房里一看，居然是大床房，再看房间和卫生间的设施，还不如之前住的、中国人开的、住满中国人的四季宾馆呢。那自来水都是黄的，用怪怪的话说是：洗了一个澡，瞧这一地的黄水，还以为自己尿失禁了。

　　怪怪跟我们住同一家宾馆，同行的还有一对情侣：刺猬和小杰。
　　在他们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我听是中国人，顺口问了刺猬一句：“你们哪的？”
　　简单聊了几句，刺猬也注意到了Doreen的红眼：“哎，你眼睛怎么了？”
　　正中下怀，Doreen又开始巴拉巴拉个没完。

　　她可以跟任何一个懂中文或懂英文的路人聊天，这一聊，往往是个把小时，把人聊得坐立不安，她却浑然不觉，依旧是滔滔不绝，没完没了。就好比是我们去猴庙的那一次，她在地摊上挑选小商品，我提出去上厕所，回头在入口处等她。等了有半个小时，都不见Doreen下来，怕她错过了，便往下走了一截，看不到人，又往上走了一截，还是不见人，犹犹豫豫着又等了十来分钟，越等越不对劲，再上上下下跑了一趟，这才发现Doreen跟几个老外聊得正欢，聊的依旧是她在珠峰大本营的生死经历。
　　在我打断Doreen的话，并表示出不耐烦的时候，那一旁的老外们竟齐刷刷向我投来无奈而感激的目光……

　　还是关于珠峰的生死经历，Doreen越说越兴奋，越说越大声。又引得大堂里的其他老外纷纷侧目。回想Doreen评价中国人太吵太闹，那一刻，我真想在Doreen的脑门上贴一个标签：Malaysina ，Not Chinese。
　　而想要另找一家宾馆的冲动也变得越来越强烈，甚至都开始盘算用什么样的理由去委婉地甩开Doreen。

　　知道刺猬、小杰、怪怪三人是来尼泊尔进货的，早前就来过尼泊尔，也最懂尼泊尔的珠宝行情，Doreen更是忙不迭迭地掏出自己在西藏卖的绿松石和天珠。才掏出来，小杰就毫不客气地摔下两个字：“假的。”
　　那可是花了两万人民币买的。一路上，Doreen又给带着转山转水转佛塔，以绿松石和天珠做成的佛珠为媒介，诚心祷告。
　　小杰这么说的时候，Doreen也黑了脸，却只是黑了短短两三秒钟，立马嘻嘻哈哈地大笑起来：“假的就假的吧，反正我拜佛的心是真的。哎，假的活佛也给开光哦，开了光，假的也是真的！”

　　刺猬和小杰是带着婚纱来旅行，一边旅行，一边拍婚纱照，一边进货卖货。大灯泡怪怪就带着我们去了尼泊尔之眼，又去了烧尸庙。在Doreen进佛殿诚心叩拜佛祖的时候，我跟怪怪就坐在门外的长椅上聊天。
　　怪怪说：Doreen其实很聪明，她的聪明是大聪明，是大智慧。
　　想想，确实如此，Doreen不去计较，不去在乎，她一心向佛，又一心对待朋友。哪怕她的热情让“朋友”避之不及，但她就是热心，就是真心，没有丝毫掺假的成分。
　　有了Doreen，这一趟旅行也变得别有意义。

　　我们穿着纱丽去烧尸庙，引来了好一阵骚动。游客纷纷侧目，又纷纷求合影。因为我把项链当做头饰固定在额头上，好些个尼泊尔女人都提醒我：“这是项链，这是项链，放脖子上的”，又有好些个尼泊尔女人主动帮我们整理纱丽的褶皱。几乎每一个过路的尼泊尔女人都用微笑表示认同，几乎每一个过路的尼泊尔男人都用生硬的中文或英文说：“漂亮，你很漂亮，纱丽很漂亮。”

　　怪怪说，他的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而这些赞美的话，在我听来更是一种自豪的话，为本民族服饰而自豪。

　　我们在巴德岗过尼泊尔新年。出门的时候，我把要带的行李都背上了，不同于怪怪和Doreen，他们去了巴德岗就要返回加德满都；而我去了巴德岗，下一站还要去那加阔——又是一个人的旅行。
　　传说，那是一个可以看见珠峰日出的地方，天气好运气好的话，可以看见喜马拉雅山的八座雪峰连成一线。
　　事实上，在我们逗留加德满都的这些天，天都是阴沉沉灰蒙蒙的，压根就看不见什么蓝天白云。
　　我们在巴德岗的一座高塔上吃尼泊尔菜，而高塔下，越来越多的尼泊尔人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广场上欢度他们的新年。可老天爷并没有因为节日的热闹氛围喜笑颜开，还是阴着。
　　Doreen帮我查了第二天的天气，阵雨转晴。怪怪更是直言不讳：别去了，你肯定看不到珠峰日出的。
　　更糟糕的是，在我吃过午饭一个小时，肚子竟咕噜噜地打起鼓来，浑身乏力，提不起一点劲。还去那加阔吗？便连我自己也想放弃了。

　　趁着怪怪看货的时间，我们在一家小巷子里的古玩店稍作休息，又吃了Doreen几片止泻药。
　　怪怪要的是小于10mm的凤眼菩提，店主没货，偏又热情地为怪怪四处奔走，废了好些时间。等我们一行走出古玩店，走出小巷的时候，刹那间的功夫，原本阴暗的街道竟变得熠熠生辉起来。云层散去，阳光洒落，而天的那边，就隐隐约约露出了三两座洁白而巍峨的雪山……
　　连肚子都不闹腾了，还等什么呢？

　　一个人的旅行计划变成了三个人的旅行计划，话不多说，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那加阔。全是盘山公路，路况极差。偏偏是新年，同样赶往那加阔或者从那加阔回来的车辆可不少。两辆铃木会车都困难的盘山公路，却见两辆大巴车在会车。那几乎是车身擦着车身，又有半个轮子悬空的会车场面。
　　就这场面，把我们都给惊呆了。
　　两辆车，一辆是豪华的旅游大巴，一辆是破破烂烂的本土大巴。后者给人的感觉就完完全全是一个铁皮盒子，盒子里塞满了人，盒子上面又坐满了人。就是这样的拥挤不堪，又有随时掉落悬崖的危险，可车上的人们却是HI极了，尖声欢呼，放声高歌。一首歌接着一首歌地唱着。
　　到这一刻，才恍然明白什么是尼泊尔的幸福指数！

　　当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是梦，又不像是梦。梦里面，我看到了许许多多的雪山，一座雪山连着一座雪山，就像是3D的电影画面一样一帧帧出现在我的面前。每一帧画面都格外的清晰，格外的立体，似乎触手可及，又似乎，那压根就不是画面，而是我被托到了天上去，就在雪峰间自由飞翔。
　　怪怪说，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Doreen说，那是老天爷给的指引。

　　梦境很美，更美的是第二天的珠峰日出。
　　我们赶到观景台的时候，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又有一抹红霞在远处若隐若现。
　　云雾飘渺，如丝如缕，轻轻勾勒出天与山的尽头，云层之上，便是喜马拉雅山脉。有了云，雪山更显虚无，如同天上的另一个世界——神仙居住的地方。又有一轮红日从雪峰间一跃而出……

　　我们去观景台的时候包了一辆面包车，300尼币，管来回接送。可回来的路，我们却选择步行下山，踩着晨露，闻着花香，听鸟语虫鸣，再眺望雪山，看云卷云舒，如潮起潮落。
　　再等我们回到宾馆，竟又下雨了。我们不得不感慨自己的运气，又感慨，这或许真是老天爷的指引。

　　第一天跟Doreen“上床”的时候也做了梦，梦见回家了，就躺在自己家的床上。睡得迷迷糊，翻了个身，呢喃自语：“来，老公抱抱，”说着，又一把搂住同床的Doreen。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可把Doreen吓坏了，又笑话了好几天。
　　她在笑我的时候，也说起了自己的德国丈夫，说起了在此之前的自杀经历。Doreen感激这辈子能遇到这么一个懂她宠她无条件爱她的人。
　　而怪怪也说了一个故事，不是他的，是刺猬和小杰的。刺猬在遇到小杰的时候，已经结婚了。她和她的丈夫是初恋，交往了很久很久，然后结婚。刺猬很喜欢旅游，但刺猬的丈夫不喜欢，只想刺猬安安稳稳地守在家里做一个家庭主妇。刺猬觉得那不是她要的生活，终于憋不住一个人偷跑着去了西藏，就在西藏，刺猬遇到了小杰。一纸婚约在爱情变得脆弱不堪，两个人一发而不可收拾……
　　“当你说你已经结婚的时候，我一开始还挺吃惊的。后来想想刺猬跟小杰的事儿，呵……可能，你就是另一个刺猬吧。”
　　“我来之前在网上约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也很喜欢旅游，她梦想着去尼泊尔去墨脱。可就是我们临出发的几天前，她放我鸽子了。原因是她的未婚夫不允许她去。这应该是很多中国男人正常的心理吧？我老公也这样，自己去吧，他质问我是不是想做搭车婊；一起去吧，他表示没时间，要不把工作辞了；那就跟闺蜜几个一块去啊，他就把脸一横：不许去，就是不许去！”听出了怪怪的弦外之音，我不紧不慢地说着：“可这一次来呢，知道我的电信手机用不了尼泊尔的sim卡，他把他的手机给了我。嘴上说，让我自己攒钱旅行，临走又把他的工资卡交到我的手上。他把他有的都给了我。”
　　“我可能是另一个刺猬，但刺猬的人生不是我的人生。像尼泊尔人一样，就珍惜眼前的幸福。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