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尽》迟书

2、第二章

　　诚如慧缘所言，我时常看见幻影。那些足够混淆真假的片段，有时是一个地方，有时是一个人。
　　它们断断续续地在任何时间出现在我的眼前，毫无征兆。僧人说那是因为脑后的淤血消散，失去的记忆因此受到刺激，开始恢复。
　　我原是个失忆的人。失忆的原因是我从山崖上跳下，在坠落的过程中后颅受伤，且一身重创侥幸不死。正巧碰上化缘结束回寺的僧人，这便将人事不醒的我抬回了庙中。
　　彼时山下正逢乱世，屡屡有伤痕累累的逃兵逃到山中来避世，这些人很快就会被缉拿，或者就地正法。然而我却无人问津，堂皇于世外苟活了很久。
　　没有人知道我的由来，除了我记得的，最后的记忆。
　　从禅房回来后，我躺在床上，阖眼了不过片刻，就有恍恍碎影从脑海中浮现。
　　接着是大团大团的颜色，殷红似血，鲜粉如桃。
　　我站在某处的山崖之上，面前是一片盛开的桃林，风声鹤唳，穿过被洞穿的伤口深处有隐约低鸣。
　　黑衣蒙面的夺命客在不远处静立，一场激战之后，对方人数无改，而我却失去大半鲜血，身后是孤崖绝壁，已然没有了退路。
　　我开始意识到自己本来就没有多少胜算，但是还是拿起手中的刀应战。寂静的桃林外顿时肃杀弥漫，遮天粉云间鲜血喷溅，娇嫩的新桃在盛放的一瞬间便染上血红，无辜而残酷。
　　混乱，杀戮。我不知道这群人为何而来，亦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陷入这场厮杀，只知道我身死不可留尸，活命不能被擒。
　　而他们几乎是天下最好的杀手，武功高强配合缜密。无心去留意再多，我被这些黑衣客逼至举步维艰，猛不提防斜上方一道劈刺，顿时鲜血翻涌，执刀的手在霎时失却了力气，瘫软在身侧。
　　一刻里所有人都停了下来，静静地注视着我。
　　“檀庭，识相些就跟我们回去，厉帝要的是你的人，活着见他死着见他，全是你的选择。”
　　为首的黑衣人冷笑着。
　　檀庭，这是否就是我的名字。
　　即便知道身后就是悬崖，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与失衡使我不受控制地步步向后倒去，我望进那双冰冷死寂的眼眸中，如堕深渊。
　　在他身后，一丛桃花开得正艳，冰蕊蝉衣，轻裁数重。
　　那一刻里，我忽然想起一个人，他说他不喜清雅，却又钟情古琴，不爱热闹，却又总是烂醉在一片花繁莺啼中。
　　一双眼，一丛花，一个人。
　　这就是我唯一记得的事情。
　　每天夜里，我都会将这个混乱的画面仔细回忆，以期从中寻找到丝毫线索。
　　关于我是谁，以及那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