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等你这么久》路莫遥

28、秦衍番外(一)

　　傍晚的时候，海鸟落在窗台上，发出咻咻的叫声，伴随着海浪的声音。
　　秦衍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

　　他睁眼看着天花板，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似乎是下午在看明天电话会议材料的时候，不知不觉就睡过去。
　　他从床上下来，走到窗台外面，刚一走近，海鸟就纷纷扑棱着往外飞。天色还说不上太暗，岛上沿途的路灯才刚刚亮起来。
　　他站在阳台吹风，慢慢变得清醒，目光沿着海岸线一寸一寸移动，忽然间，眼神在一刹那凝住。
　　他看到一男一女两个人，并肩朝着码头的方向远去。他们分别拖着一个行李箱，走不几步，男人伸手把旁边人手上的画箱接了过去，似乎还顺手帮她拨了一下她耳侧的头发。
　　秦衍抓着扶杆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一直看着那两个背影消失得再也看不见，又过了很久，他才把视线收回来。
　　他忽然有点想抽烟，回房间从行李箱里找出一包烟，拆了取出一支，又找了打火机点上。

　　他以前几乎不抽烟，即便是不得已的应酬也很少抽，也就是几个月前才突然开始有这习惯。
　　那天是怎么回事来着？好像是他晚上有应酬，喝得有点多了。饭局结束的时候，司机原本要送他回最近的住处，他坐在后座闭着眼睛，在最后一刻想起来，说：“送我回云璟。”
　　那时候司机还以为他喝醉了，不太确定地问他：“您说云璟？那在城南啊，现在堵车，过去要一个多小时。”
　　他没有说话，林秘书在前面说了句：“就去云璟。”
　　那段时间他每天晚上都会回那里，因为那个地方是黎荞唯一知道的他在这个城市里的住所，他想如果她回来的话，也只会去那里找他。

　　回去的时候家里自然是没人的，可他迷迷糊糊地睡到半夜，却突然听见什么声音，他半睁着眼睛坐起来，不确定地叫了声：“荞荞？”
　　没有人回应，过了片刻，他的意识彻底清明。掀开被子下床，走到客厅，才发现原来是家里的自动扫地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定的时，竟然这时候开始工作。
　　秦衍在客厅坐了一会，不知怎么忽然有点想抽烟，就换了衣服下楼去买。

　　回来以后，他没什么睡意，便在书房里处理了一会工作，后来回到卧室准备睡觉，脚下却忽然被什么绊了一下，低头一看，地宝停在了他的床脚边，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秦衍把它从床脚边拿出来，又去看了看扫地机的齿轮，被一个纸团卡住了。他也奇怪从哪冒出来一个纸团，他把纸团捡起来，本来想拿去扔掉，可隐约看见纸上的字迹，一下子怔住了。
　　他把纸张慢慢展开，看到第一句话：“秦衍，我想你或许已经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样一个场景。”

　　他蹙了一下眉，继续往下看，整张信纸上不过写了七八行，显然也没有写完，他来来回回地看了两三遍。
　　抬起眼睛，秦衍把那张纸放在桌面上，用手压了压平，然后走到阳台上，又抽了一支烟。

　　他把黎荞写的每句话在脑海里仔细过了一遍。秦衍想，其实她第一句话就说错了，他记忆力很好，她说的那个场景，他是记得的。

　　但当他把自己陷进回忆里的时候，秦衍才想起虽然十年前的陵园里是他们第一次相遇，但他第一次见到她，其实是在更早的时候。

　　那年他应该是十九岁，有一次他的祖父胃出血住院，他跟着家里人去医院探病。在病房里，他听见父亲在和母亲说，昨天一个朋友的女儿心脏病突发，也是送来这医院抢救。他母亲听了很是怜悯，说那么漂亮的小姑娘，只有八岁，却要遭这种罪。他父亲说，既然来了，一会下去探望一下。
　　他母亲便差使他去楼下买鲜花和水果，后来他跟着父母去到特护病房，见到了他们说的那个孩子。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黎荞，当时她还在睡着，全身连着各种仪器，即便他当时已经是个十九岁的大男生，也觉得那场景有些骇人。他也看不太清楚她的脸，因为她还戴着呼吸机，他只记得她的皮肤很白，或许是因为生病而不常出门的缘故，简直白得透明，让他想起浮在空中一触即破的泡沫。

　　后来，过了一个多星期，他和父母再次去医院。他祖父手术后已经没有大碍，在病房呆着无聊，便要下楼去散心。他和父母陪着一同下了楼，中途他到一旁接了个电话，便和他们走散了。
　　他随步走到医院的操场，听见不远处有几个孩子在说话，他偏头过去看，是几个十岁左右的小男生。其中一个说：“我想过去找那个白雪公主玩，可是她不理人。”
　　另一个个子高大一点的男孩子说：“你好笨，她不爱理你，你就打她啊，打她她就不敢不理你了！”

　　说着他们就朝一个方向走过去，秦衍顺着他们的方向看，却不期然地怔了一下，二十米外坐在一个小画板前面的小姑娘，似乎是前几天他在特护病房里看到的女孩子。她今天没有穿病号服，而是穿了一条白色的棉布小裙子，她专注画画的样子，让他想起西方油画里的天使。

　　秦衍看着那一群小男孩走过去，为首的那个“喂”地大声叫了她一声，她抬起眼睛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过了几秒，又把眼睛垂下来。
　　那个男孩有点不满意，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她没动，小男孩又举起手像弹弹弓一样在她的脸上用力弹了一下，秦衍看见她往后缩了缩，抬起眼睛瞪着他们，抿了一下嘴巴，却还是没有说话。
　　那个孩子终于生气了，用力推了她一把，她从小板凳上摔下来。坐在地上，这一次她终于瘪了嘴巴哭，眼泪从眼眶里不停地掉下来，看起来很可怜。

　　秦衍有些忍不住，打算上去给这些调皮的男孩子一点教训，可还没等他上前，就看见一个护理人员模样的姐姐赶了过来，把那群男孩子赶跑了，然后护士把她扶起来，安慰着给了她一颗糖。她自己擦掉了眼泪，把糖装进了口袋里，然后嘴巴动了动，好像是跟护士说了声谢谢。

　　秦衍便没有上前，继续站在一边看了她一会，她画画的时候眼神很专注，后来他看见她突然笑了一下，笑容很明快，然后把手上的画笔丢下，大声叫了一声“妈妈”，站起来朝那个方向跑过去。

　　他看见那天在病房里见到的她母亲，那也是一个很温柔美丽的女人，她把小姑娘抱起来亲了两口。然后她母亲发现她的裙子有点脏，帮她拍了拍，问她说：“怎么了荞荞，摔跤了？痛不痛啊？”
　　他以为她会委屈巴巴地把刚才受欺负的事情告诉她母亲，谁知她只是瘪了一下嘴，然后过了几秒又笑了起来，扬起下巴说：“不痛！”

　　后来，他在学校的图书馆里，看到了拜伦的一首诗，《I Saw The Weep》，那一瞬间，脑海里浮现的，竟然是那个他觉得很美好的孩子。

　　I saw thee weep---the big bright tear
　　Came over that eye of blue
　　And then methought it did appear
　　A violet dropping dew
　　I saw thee smile---the sapphire's blaze
　　Beside thee ceased to shine
　　It could not match the living rays
　　That filled that glance of thine.
　　我看过你哭——一滴晶莹的泪
　　涌上了你蓝色的眼珠
　　那时候，我心想，这岂不就是
　　一朵紫罗兰上沾着露
　　我看过你笑——蓝宝石的火焰
　　在你面前也不再闪耀
　　它怎能比得上
　　你凝视眼眸中的光芒灵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