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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一)捉虫及修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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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管!反正你必须把人给我找到!”
摊开的卷轴上装裱着幅人物像。水墨,写意。画的是个男子。按照整幅画的浓淡层次来看,似乎穿了件灰衣。整幅画笔触狂放,风格飘逸,寥寥数笔便已神形皆具。
说是人物像,其实也只得一剪背影。
香盘中芙蓉香已燃烧过半,清风卷帘淡香袅袅。午后的浮之轩一片静寂。
当然是一片静寂!
从一个时辰前开始,整个浮之轩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就只剩我一个能自由行动的活物!别说那三个养不熟的死杯子,连木老太太和葫芦都不见了!
我表情严肃坐在桌子的这一边,收拾到一半的行囊和药箱扔在桌角旁,手里抱着暂停营业的木牌,嘴角抽啊抽啊抽凝视着眼前人,内心跌宕起伏着。
经过这么几个月,我已经确定珟夔定下那个抵债条款完全是为了整我。想想看,龙鱼族的鱼华、胡十三的沄珑,哪个是正常的东西?也亏得本姑娘运气好,居然真凑到了。
不过还好阿焱那家伙有良心,估计是看着发小我受苦于心不忍,好好劝过珟夔,这第三件抵债的奇物比前两个正常的多——
生长千年的梧桐木。
我简直是欢天喜地呀欢天喜地。连沈晔出远门不在身边的不自在都给冲淡了几分。本来都已经收拾好行李,等出门采买的秦夏苏白一回来,就马上征用跟去充当驮马木老太太一起,出去找千年梧桐树了。
谁知,一个时辰前,这个得罪不起的主儿一脚踢开我已经上拴的大门,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眼睛一瞪手一拍,手里的卷轴“唰!”的在桌子上铺开——
“找人!”
没错,找人。
如果我耳朵没出问题的话,这位大少爷踢我的门打我的桌子冲本姑娘我大吼这么一通的目的应该是,
找人。
跑到药店里找人。
这都什么思想什么态度什么道德品质!
我在心里默念着‘此桌价值不菲’、‘此桌价值不菲’、‘此桌价值不菲’……才堪堪压下那股强大的能翻了天的掀桌欲望。继续抱着木牌子深情的盯着对面的少年。
夭寿哟!怎么都没有安宁的一天!
眼见得桌子那边那位一身明晃晃的,被闲杂人等看到肯定得诛九族的黄直撞的我眼晕。白嫩嫩的小脸看着着实与豆腐神形皆似。
豆腐……呕……
垂在桌子下的手悄悄放在抗议肚子上揉了揉予以慰藉。
天杀的个沈晔!闲着没事啊跑去参加什么鬼寿宴!
天杀的个秦夏!闲着没事啊迟早哪天吃豆腐吃死你!
天杀的个苏白!闲着没事啊你媳妇爱吃豆腐你就天天做!
……还有你……
我就这么看着对面的少年,深——情——地看着他。
闲着没事啊刚退完人家青丘公主的婚就往我这小地方钻!你这天杀的个——
白、非、池!
坐桌子那边那位支着下巴,嵌在那张比胡家兄妹像狐狸像了千千万万倍的脸上的眼睛毫无惧色地回瞪我。
那小眼神,别提多无辜。
传说同一件不大妥帖的事,由皮相好的人来做会更容易得到原谅……
个鬼啊!
奶奶的!之前歇业的时候没挂牌子老有非人类闯进来本姑娘也只得怨念一声‘我的错’,怎么现在已经明明白白挂好牌子了,依旧有非人类闯进来!
还是闯进来找人。
大少爷哟,你那双大眼睛是白长的么?
我现在很想抱着那块木板凑到他跟前,指着上面‘歇业’俩端端正正工工整整的大字问他会不会念。
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开玩笑,对面坐着的可是整个四海八荒六合都和赫赫有名的公子哥儿,白老帝君的宝贝疙瘩。不看僧面看佛面,冲着他阿爹那层身份,我敢吗我?
哎,所以说啊,有个有权有势的爹,踹人大门都能多出几分气势啊。
“……那妾身能否一问,白公子寻找此人的理由?”
“哼!这是益算书房里挂的东西,那家伙珍视着呢!说不定就是他的单相思对象。既然这样,那老子就定要把这人寻回来,最好再配个美娇妻,气死那家伙!”
华服少年极有气势的单手叉腰,言至激动处,尚带三分稚气的俊脸涨得通红,末了还嘟囔一句:“连杯茶都不上,什么待客之道。”
好家伙,这位一口一个老子,倒当真跟青丘那位一口一个老娘的美貌公主相当般配。两家老帝君当真造的一手好姻缘。
而且,这种完全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话从他嘴里蹦出来,居然就跟当初在青丘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段‘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合虚山白非池是也’一样理所应当。不得不说从某种方面讲,这位白非池白公子也真是个人才。
只是……
我望望画,再望望白非池,心里纠结了半天,还是讲那句善意的提醒“兄台,你的角露出来了”给咽了下去。
嗯,果然龙族角像鹿角的传说是真的。看着小角可爱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激动的连角都露出来了,事态可能真的比较严重也说不定?
又或者,只是这位应该、大概、貌似、估计有些……
学艺不精。
我瞧着后者的可能性真是相当的大。
“所以?”
帮!
白非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面色凶狠的看着我。
哎哟喂我的水曲柳木!怎么这夫妻俩都喜欢往我桌子椅子上招呼哟!
我的心在滴血。
“当然是,”
白非池睁着他那双大眼睛看过来:
“我看他不顺眼。”
如是一字一句地说。用他从踢开门为止最正经的表情。
我承认,我彻底呆了。
‘我看他不顺眼’。
苍天啊,大地啊,究竟是多么那啥的心性才会说出这种理由啊!放眼五界,谁不知晓您白公子和益算星君简直是从娘胎里就相识的?就为这么个理由来麻烦我……叫人家初恋破灭,值么?值么?您倒是说说看呀说说看呀。
“白公子啊,”
我定定神,内心无比坚定的告诉自己一定要把这大少爷打发出去然后马上出门去找那什么千年梧桐。
至于这桩生意?
开玩笑,在我的地盘闹腾,当真以为老娘是那些个好说话的小丫头片子不成?
“且容妾身说两句……”
“咦嘻嘻嘻嘻——!”
我浑身一顿,僵硬的转过头。只见浮之轩大门口不知何时停了辆极华贵极抢眼的马车。
可不就是那辆按沈晔的说法,‘外出的时候是挂在我名头下’的马车么。
那拉车的马估计就是刚才打断我酝酿许久劝说词的主儿。眼见得那马披着一身油光水滑的红皮子,四蹄雪白,身上有零星白点,是匹桃花马。奇的是,寻常桃花马身上白斑与桃花压根没有半点干系,但眼前这匹身上白毛竟当真形似桃花。眼神锐利,体态均匀,完全不似普通驮马那般怯懦愚钝,其英姿气势,反倒像一匹举世难寻的宝马。
当然是举世难寻的宝马!修行了三百年呢!
我愤怒地瞪着门口那匹打断我说辞的桃花马木兆。
只不过她老人家虽身为名马,却喜欢揽着驮马的活计干而已。真是……哪有哪匹称职的驮马叫的这般响的?简直掀了天了。
待马车停稳后,同样极华丽极抢眼的车帘被掀开。黑衣公子手脚麻利蹦下车来。仔细看去,怀里还抱着个人。正是出门采买的苏白。
我定睛看,那他怀里抱的那个……莫非是秦夏?着铜绿的外衫倒和那呆杯子平日里穿的一个模样……
“怎么了?”
赶忙把白非池撇到一边,迎上前问。
苏白倒是一脸轻松的表情,对我轻轻‘嘘’了一声,笑道:“睡着了。”
我讶异:“不就是去采买么?怎么会睡着?”俯身去看,呆杯子的确是气息绵长,双眼紧闭,没有任何异常现象。最不自然的一条也只是眼眶下有浓浓一层淤青而已。看样子当真是睡着了。
“累的。”
“啥?累……”
话音未落,我就下意识住口了。只见苏白哀怨的盯着我,须臾长叹一口气,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
“掌柜的呀,掌柜的呀,你可真是让人操心啊。都不晓得没有沈公子你得怎么办哟……”
死苏白,你这什么意思!
我刚要再问,却看见马车上又下来的一个小童。小手正费力地拖着一麻袋。见秦夏没事于是凑上前去揉那头顶顺滑的头发。
“葫芦啊,那是啥?”
“黄豆。做豆腐用的。”
小童甚是纯真的回答。
天杀的!
我已经感觉到我的肚子在抗议了。
可还没完。我再转头看回来,就发现刚才还在“咦嘻嘻嘻嘻嘻——!”的那匹桃花马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长相极其妖艳的女子,三步并作两步跨过门槛凑上来,一把搂上我的肩膀。
“哇!掌柜的,你用从哪里弄了什么珍兽回来啊?看大门给撞得!”
然后,一双与沈晔有那么几分神似的桃花眼用左眼写着‘有’,右眼写着‘奸情’的眼神在我和白非池之间晃悠,发出猥琐的笑声。
嘿我就奇了怪了,我这浮之轩的雌性就没有一个正常的么!
“木、兆老太太!”
我低声吼了一句。
“要干驮马的活计就给我善始善终,去把黄豆给我搬了,别欺负卢翊一个。”
按照苏白的个性,只买一袋才有鬼。
诶你说你,好好一修行了三百年的桃花马,现在去干驮马的活计,真是给你们马族丢脸!
“哼……”
木兆愤愤的哼了一声。
“是是是。”
我转回来,看向苏白:“既然都累到睡着了还愣着干什么?有没有点同门情谊啊你。”扬起下巴指指里屋。
苏白笑笑:“就是想跟您说一句,路上遇见上头的人,再过不久就到了。您看……”
“上头的人?”
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因循司的?”
“是。”
“他们来瞎凑合啥?没什么要紧事就给老娘打出去。”
苏白无奈耸肩:“他们说,夫人前些时日又从楼梯上摔了下来,珟夔大人打发他们来讨几副药回去。”说完,潇洒转身进了里屋。
“喂!莫掌柜!”
白非池怒吼。
“我的生意你到底是接不接!”
吼吧,吼吧,你们再吼下去我这屋顶迟早得塌。
“啊,夫人?阿焱?又摔?”
我假装没听见,半真半假的扶额叹息,“他究竟是要摔几次才罢休啊!”
说起我这个大好年纪就珟夔那厮被拐到地府去的发小,永州左家的七少爷左焱,那真是各方面都没得挑。外至武功脸蛋,内至人品性格,无一不是人中龙凤。
就是稍稍有点……
迟钝。
这个迟钝表现在……
下楼梯容易摔。
我经常怀疑他祖上跟秦夏有那么点渊源。
“阿翊啊,”挥挥手招呼葫芦:“你上二楼去,给他们称个几十斤几百斤梧桐叶,回去五两五两的煎水喝就成。”
“这……恐怕珟夔大人他……”
“怕什么,摔了千百来次了,哪次不是这么治的?放心吧,吃不死。记得,叫他们以后甭管再遇上几次夫人摔了,不吃完这些就别再来烦我了啊。”
“哦……”
葫芦诺诺的应了。转身去拿秤砣。
嗯,应该都打发完了。我心情好了些,心里打算赶快把被我晾在旁边的大少爷搞定就出门。再这么下去我迟早得操心死。
脸上挂上最完美的微笑,柔柔道:“来,白公子啊,妾身刚才与您说到哪儿……”
“掌柜的!”
“又干嘛!”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可怕。因为木兆缩了缩脖子,噤声了。只小心翼翼指指门框。
门框上扒着个人。
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个‘长得像人的鬼’。
这个长得像人的鬼戴着顶高高的帽子,一身白衣,高帽子绣着四个及其拙劣的字:‘一见发财’。
这针法,这布料,真是一看就是地府的手笔。
谢必安!
死老头座下那个喜欢诱拐长一张柔美中带几分英气的脸的女鬼女妖女神仙的白无常!
“谢必安?你来干什么?”
我抱胸,没好气道。
“莫莫莫莫莫莫莫莫掌柜,无救叫我来找您。”
“找我?找我做什么?”
谢必安依旧扒着门框,看来被我吓得不轻,哆哆嗦嗦道:“附近有个女子寿数已到却不愿跟我们走。她身上有古怪,我跟无救都没法接近她。她她她她说,走之前要见莫掌柜一面。”
“还有这事?”
我皱眉。
“那女子是谁?同我又有什么瓜葛不成?”
“我也不清楚啊。”
谢必安也一脸莫名其妙,“不过她说,跟莫掌柜提起百里家的七姑娘,莫掌柜自然就明白了。”
“百里家的……七姑娘?”
我跟着白无常,把这几个字一字一顿的重复,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说的是……
百里桐?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大概就是周五或者周六的九点半更了哈(づ ̄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