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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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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良德听了此事,倒没怎么放在心上,“这样大雪的天气里,幼崽活不了。寒月里吃的,纵有,以幼崽的体格,根本弄不到,保不齐还要被其他的野兽捉了去。这幼崽啊,要么冻死要么饿死要么被其他野兽吃了。”但到底还是捎带了碧娥一句“心肠太软。”
“妇人之仁。”封辰洙冷冷道。
碧娥不敢看他,只好没话找话的问黄良德“大雪天里,你们这是专门出来猎虎啊?”
“是啊,”黄良德道,“太守大人新娶的媳妇得了心悸的毛病。开的药方里有一味虎骨,邢师爷就找到了我们,出价两百两黄金。”
“两百两黄金?”碧娥咋舌,
“是啊,不为这两百两黄金,我们也不会冒险前来。老虎是家里养的猫儿哪,随随便便就捉住的?我们在这山上布了十几个陷阱,等了半个月,就这样,还有同伴的胳膊被撕掉了,黄大的大腿也被虎爪撩了一下。”
说曹操,曹操就到。黄大找了跟树枝做拐杖,一瘸一拐的过来了,腿上的血窟窿被蓝布包扎住了,鲜血慢慢的往外渗。
“娘的,真疼咧!这畜生再往里撩点,我这腿就保不住了”黄大龇牙咧嘴的,“要不怎么说太守家的小娘们儿好命呢?就一方药引,我们这么多人为她卖命。”
“你当太守家新娶的女人是你家那蠢婆娘?太守夫人是名满天下的礼家闺殊,太守能不宝贝着吗?”
“什么,你说什么?”碧娥觉得自己的耳朵可能出了问题。
说话的那人一边用雪擦着腿上的伤口,一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太守家新娶的媳妇是京城里国子监祭酒的女儿礼芳醇,整个江南道都传遍了,你不知道?”
黄大一拍大腿,包扎好的伤口又崩裂了,“对,对,就是叫做礼芳醇的。太守娶她的那天,锣鼓敲了个震天响,炮竹从前街放到后街,啧啧,那场面,可比咱们庄头娶林寡妇体面多了。”
“能不体面吗?礼芳醇从京城过来的,从前又是神威大将军的未婚妻,太守娶她,真真是高攀了。”
“神威大将军的未婚妻?”
没有人敢看封辰洙此时的眼神,听到未婚妻嫁做他人妇的消息,到底盛满了怎样的哀痛,碧娥也不敢看。
去岁大夫人四十华诞,礼夫人携着礼芳醇过来祝寿。席间,轮到碧娥上清炖蟹粉狮子头时,她大着胆子偷偷看了一眼。
眉如远山,脸如新月,眼似繁星,唇如朱丹,肤色白腻,身段修长。头上松松的绾了个髻,斜簪着时新的鲜花,如玉的肌肤透着绯红,真可谓国色天香。
“碧娥,我们走罢”
碧娥点点头,拉起木板,拖着向前行。积雪未消,木板咔啦咔啦拖在上面,雪屑飞舞,迷茫了人的前路。身后的呼吸像是停止了似的,几不可闻。
“碧娥,等等!”
行了三里地,有人在身后喊。
碧娥回过头,见是黄良德。只见他气喘吁吁的跑过来,站定,递过来一卷用朴叶卷起的物事和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这里面是一些干粮和一把匕首。你一个人带着他,多有不便,匕首给你防身,你将匕首掖在衣服里,以防不测。我们住在黄公庄,离岑州也不远,走上三十里地就到了。”说到这里,他突然脸红了起来,吞吞吐吐道,“要是以后......恩.....要是......万一你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或者有什么难处,你拿着这匕首到庄里,我们一定欢迎你。”
说完也不等碧娥有什么言语,转身就跑,将近三十的质朴汉子,跑的飞快,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追他一样。
打开卷叶,是一些干烧饼和几块酱牛肉,码的整整齐齐。她又抽出匕首,显然是人用久了的,手柄摩的发亮,匕刃也隐隐散发着青光。
“世子爷”她捧着这些东西递到封辰洙面前,“你看,我们有吃的了,还有武器。”她忙忙地将匕首塞往封辰洙的手里,“好快的匕首。”
手一松,匕首掉落在雪地里,悄然无声。
封辰洙眼神虚空,像是掉入了万丈深渊,隔绝万物,明明他的眼珠子在看着你,但他的神智却在遥远的北方。他张张嘴,嗫嚅着嘴唇,吃力的想说什么。
碧娥凑近去听,模模糊糊能听到“芳醇”两字。
她哭了起来,“世子爷,您要是想念礼姑娘,就别这样。到了岑州,你去找她,问问礼姑娘到底有什么委屈。您可千万别有事啊,到了岑州,族长夫人定会为你请最好的大夫,找人医治你的腿的。你的腿,肯定会好起来的。”
“我的腿,好不了。”他极轻极慢的道,“我这辈子都不会站起来了。”
“不,不,天下那么大,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名医,就像戏文里唱的神医一样,有大本事有仙药,肯定能医好你的腿的。”
“治不好了!”封辰洙双手不停的捶打着自己的两条腿,“毫无知觉,毫无动静。开水泼、用火烫,都没感觉。你是瞎子吗?我这两条腿,废了。”
碧娥流着泪捉住他不停捶打的手。
“你滚开!”封辰洙一把推开她,“在润州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管我?为什么要把我扒拉开?就让我死在那里,不就好了,非要多管闲事,假做好心。都是你!”
当她从山坡上爬起来的时候,看到了一副人间地狱的惨相。
战马被人一劈两半,马头朝东,马身朝北;护院、家丁、亲卫,有的被抹了脖子,有的被人横腰砍断,有人的双腿齐齐断裂,有人被当胸穿剑,睁着一双眼,直直的望着天空,死不瞑目。厨房里的孙大娘,死前紧紧抓着一挂长命锁,那是她在润州铺子里买来送给她下月出生的孙儿的;青丫才十岁,刚被人牙子卖到府里,上头管事的指派她跟着过来,谁知也就送了命;还有香冬、绿萝、周嬷嬷、夏妈妈.......俱都死在润州平原上。
滚下山坡的伤口还在流血,碧娥感不到丝毫的疼痛。
土冻的硬邦邦的,铲都铲不开。碧娥只好用手一点点的抠,一点点的刨,起风了,乌拉乌拉地吹着,几只乌鸦蹲在不远处的矮枝上,黑豆似的眼盯着碧娥。
天黑了,几颗星星惨淡的挂在天幕上,等星星没了,月亮升上来了,她慢慢的将一具具尸体放入坑中,仔仔细细的掩好土,拜了三拜,泣道“碧娥无能,只能让大伙儿暂时在这安置。等碧娥回到府里,上告官衙,定会为大家找一个青山绿水的好地方,风风光光的安葬的。”
最后的尸体是封溶和被他覆在身下的封辰洙。封溶,人称“溶小管事”,区别府里的扬大管家,他七岁被卖入府,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府里就让他姓封,他跟随封辰洙一块儿长大,极得封辰洙信任,封辰洙一应事体,大大小小,都由封溶打理。
碧娥的眼泪是已流干了,但当她望着封溶睁的大大的双眼时,眼泪再度控制不住的流下来。
她小心的,爱恋的抱开封溶的尸体。
她将手帕用清澈的山泉打湿,慢慢的擦拭封溶脸上的血迹,从眉角至眼梢,从下颌至丰颊。封溶年轻英气的面容呈现在天地间,长眉入鬓,薄唇微弯,漆黑如墨的眼珠中倒映着碧娥哀痛欲绝的眼神,滚烫的泪水一点一滴的落到封溶早已冰冷的脸上。
碧娥伸出手,慢慢的合拢上封溶死透的双眼。
待拉住封辰洙的胳膊,碧娥不可置信的感到手下触感温热,而不是尸僵的冰冷。
心内一个“咯噔”,她用手指探看封辰注的鼻息。
还有呼吸。
这才发现,封溶心口一剑,应是当场送命。封辰洙却堪堪只到皮肉,实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