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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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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艰难唯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因了这句诗,润州城外二十里的桃花夫人庙,香火日见稀少。
院子里的蓬草齐腰深,等闲人不进这里来,倒是有错过时辰的赶路客或是无家可归的乞丐,往往在这歇脚,过一晚继续赶路,或是睁开眼再拉个棍棒端个破碗继续上城里乞讨。
这一日晚间,风雪大作。北风呼呼地刮着人脸生疼,雪么,从早上开始下起,到了晚间也未停止。
三尺来厚的雪,直掩到马脖子,阻断了商客旅人进出城的道路,附近的客栈也都客满,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东边二十里地有个破庙可以歇脚。”
桃花庙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
早在午后雪起时,七八个常在这落脚的乞丐就已聚到桃花庙里,捡了柴火生火,架起铁锅,又不知从哪里弄来好大一块狗肉,咕嘟咕嘟地煮起来。
这大雪天,乞丐们吃狗肉火锅最是应景不过了。
有乞丐估摸着煮的时间差不多了,火候到了,掀开盖子,顿时,混合着川桂的狗肉香气钻入大殿里每一个人的鼻子里。
黄大鼻子抽抽,忍不住骂道,“他奶奶的,这种天气出来打什么猎!”
黄良德责备的看了他一眼,低声喝道,“禁声!之前是谁死乞白赖地跟着过来的,才这么一点就受不住,白是黄公庄的人了。”
黄大不服气地嘟囔,“俺饿了,俺想俺婆娘做的大棒骨头,吃起来满嘴滋油,可不比这狗肉差。”
“咕噜”一声,有人的肚里发出声响。招募的五六人,也都对狗肉馋涎欲滴,只没说出来而已。
黄良德冷哼一声,解下缚在身上的包裹。
“原本是为明天上山准备的,我看要是再不拿出来,今晚上你们就得赖这不走了。”众人早已被狗肉的香气勾的馋虫直窜,也就无视了他话语中的嘲讽,扯开包裹皮,露出里面腌制的浓香的酱牛肉,撕一大块就着烧酒大声咀嚼。
“好了,好了,大德子。大家伙儿赶了几天的路,都饿了。吃就吃吧,再说现在吃跟明天早上吃分别也没多大,横竖小牛山已经到了。”头发花白的老者,开口劝慰道,并从褡裢里拿出旱烟袋,在台阶上磕了磕。
黄良德叹了一口气,“老才叔,我哪不知道这个理呢?只是狗肉飘香,旁边的那个小娘们儿没动静没喊饿,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先闹起来,丢人不丢人呢!还说打虎庄呢,我看是怂包脓蛋庄才是。”
确实,大殿狗肉飘香,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眼珠子偷偷地往狗肉锅子那里瞄,唯独西边角落里的两人动也不动。
吃狗肉吃的正香的叫花子们也注意到她了,这里面的头头——谢独眼,一边咽着狗肉,一边朝碧娥看。
从碧娥进来开始,谢独眼就注意到她了。不为别的,一个十七八花骨朵一样的娇嫩人儿,像个牲口似的拉着一块床板,床板上躺着的男人倒是厚褥子、毛披风、大棉袄盖的严严实实,只她一个姑娘在这样的大冬天里还穿夹的,直冻的脸通红。
从锅里拣出一块炖的烂透的肉块,推了推身旁吃的正起劲的小三子,“给那边的姑娘送去。”
小三子“哎”了一声,站起来抹抹嘴,跑到碧娥身旁,将碗往地上一放,“呶,我们老大可怜你,白给你吃的。”说完,又一溜小跑地回去,从锅里捞出一块肉往嘴里塞,直烫的他龇牙咧嘴。
缺了口的粗瓷大碗,里面卧着好大一块狗肉,用筷子一戳,就滋滋地冒着油花。
其他人不自觉地吞着口水。
“哼,狗肉,我家门房才吃的臭东西!”谢独眼和小三子他们吃的正起劲,从进门开始就没动静的厚褥子里传出这样的话语。
看到众人投过来的目光,碧娥连忙端起碗,“世子,这是人家的一番好意。而且,”她将碗递到男人的唇边,“我们三天都没吃东西了。”
“三天没吃,我也不会吃这种下人才吃的东西!”
谢独眼冷哼,“小三子,人家看不上,你去给端回来!”小三子这回动作更快,哧溜一下从碧娥手里端回碗,冒着香气的狗肉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又从碧娥的手里消失了。
黄良德看不下去了“那说话的人好没道理!人家好心好意的给你东西吃,不说谢谢也就罢了,还出言奚落,什么道理!”黄大也跳起来嚷嚷,“就是,就是,俺们庄里也没见过你这样不知好歹的人哩。”
碧娥困窘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家世子今天心情不好,他平常不是这样的。”
这解释还算合情理,众人也就不再追究,此事准备就此揭过。谁知,床板上的男人又说话了。
“你们这些贱骨头的人吃过什么好东西!让本世子来告诉你们吧,冬天最该吃的是羊肉锅子,那羊,须得是天山上的野嫩羊,四个月为宜,多一天肉都老;然后用银霜碳架起佛州官窑出的紫砂锅,先用桂皮、茴香过一遍水,然后用海外上贡的丁香、砂仁熬煮上三四个时辰,起锅的时候再撒上点花椒。那滋味,保管吞掉你们的舌头,神仙都舍不得放碗。”
小三子突然间觉得嘴里的狗肉有点淡,嚼起来也干巴巴的。
碧娥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世子爷,您别再说了,外面的雪太厚,咱们找个落脚的地方不容易。”
谢独眼丢下吃到一半的狗肉,起身大步前来,向着木板上隆起的人形拱手道,“在下老叫化子,别人都叫我谢独眼。阁下既然是那样泼天富贵里出来的,怎么在这样的大雪夜里行走,身边只有一个弱的不能再弱的小丫鬟,连个护院也无?”
“哼”隆起的人形里发出不屑的冷哼声。
谢独眼大怒,正准备掀起那堆破棉袄子,直接把藏在下面的人揪出来。手臂却被一人捉住。
定睛一看,是那抽旱烟的老才叔。
老才叔叹了口气,“算啦,算啦,谢老哥。你没看到这姑娘快要昏过去了么?”果然,碧娥半靠在栏杆上,肩膀直往下塌。“更何况,”老才叔呶了呶嘴,“这人这样看不上你吃的东西,只在嘴上讨功夫,却不见他站起来亲自跟你比划一下,这是为何?你走南闯北见的多,难道也不知道么?”
谢独眼一愣,继而爽朗大笑,抱拳谢道,“多谢老叔开导,不然谢独眼恐怕要闯下大祸。谢独眼虽然是个老叫花子,可也惜命的很。”
碧娥眼前直冒金星,浑身无力,原本是想将床板往里挪点儿,好避开风雪,却一个倒头,眼前一黑,昏在地上不省人事。
脑海里黑茫茫的一片,眼皮也重的直往下垂,神思却前所未有的轻松,碧娥好想就此沉睡在这黑甜的梦乡中,永不要醒来。
人中被人掐的生疼,脑中一个激灵,她茫然地睁开双眼。
“醒了,醒了。”小三子高兴地叫道,嘴里的鼻涕哧溜一下缩回去。听到她醒过来的消息,谢独眼走过来,蹲在她面前“你烧过头了,再加上好多天没吃东西,这才昏过去了。”他递过来一碗肉汤,“刚才让你们吃你们不吃,现在只剩下肉汤啦。”
碧娥挣扎着站起来,向封辰洙那边看过去。
已有人将床板拉到大殿靠内的位置,那样,就挨不着殿外的风雪了。
碧娥心下大安,唇边绽起一个微笑“多谢这位大哥。”
谢独眼憨厚的一笑,“谢什么!出门在外,谁都有个难处,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噗嗤”床板上隆起的人形里又传出怪模怪样的笑声。
谢独眼再也忍不住了,牙齿咬的格格响,他跃步奔到床板前,呼啦一下掀开那堆烂褥子破棉袄,“我倒要看看,这里面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这“了不得的人物”却把殿上所有人都惊呆了。
只见床板上卧着一个瘦得脱了形的男人,裹着一件早已看不出颜色的单衣袍子,披头散发、浑身脏污,双手尤甚,像极了刚从棺材里抬出来的千年干尸。
这还不是惊悚的,最惊悚的是他的腿,以怪异的姿势扭曲着,那不是正常人的腿能摆出来的样子。明眼人都知道他的腿废了,只能爬行,估计这辈子都不会站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