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长卿》逝水如涘

3、第二章

　　入夜，江上泛起凉意，微寒。
　　一条孤舟在平静的江面上缓缓前行着，黑夜的寂静之意在四周蔓延，在这寂静而黑暗的江面之上，竟显得有些渗人。
　　小舟上的孤灯悬在遮蓬边沿。微弱的火光从那裹着薄膜的灯罩里散发出来，驱走了小舟四周的黑暗，也为沈长卿微微不安的心境稍稍带来些暖意。
　　此刻，沈长卿的小妹沈长碧也早已醒来，倚在遮蓬的木板上，身上裹着船家不知从哪儿翻出的粗制棉絮覆在身上，望着沈长卿的如水双眸里闪烁着不安之意。
　　的确，这夜太黑，也太寂静。静得让人忍不住便要多想些。
　　沈长卿此时心中也有些忐忑，放低身子入了遮蓬，带着安慰的目光柔和的望了沈长碧一眼后，同沈长碧靠在一处，靠近后的暖意叫沈长卿忍不住舒展身子，将长腿搁置在了遮蓬外的木板上，不安的心也稍稍降低了些。
　　船家此时已不再摇浆，而是盘腿坐在原处，扫了一眼进了遮蓬的沈长卿后，闭上了双眸。
　　黑夜，寂静而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夜已深，深沉的黑幕无边无际，笼罩在这片虚空中，一点一滴的消耗着困倦的意识。
　　沈长卿与沈长碧不知何时已入了眠，裹在棉絮里的身躯微弱的浮动着，气息轻浅而沉缓。
　　船家仍盘腿坐与小舟前端的划桨处，双目闭合，那对木浆则被置于一旁，安静的释放着木质的气息。
　　忽然，水下传来了轻微的异动，荡起阵阵涟漪，水波涌动的声响极为轻细，在这寂静的黑夜里，仍是能让人有所察觉。
　　小舟上，船家睁开双眸，微弱的光芒下，那双眸子目光如炬，好似闪过剑芒，幽深而犀利的双瞳望着一片漆黑的江面，淡淡一笑，道，“终于来了。”出声的同时，船家身形一动，将小舟狠狠摇晃一下，瞬间惊醒了沈长卿与沈长碧二人。
　　沈长卿还未彻底清醒，睁着迷茫的双眸望着船家，清澈的双眸闪过无辜之色。船家朝沈长卿望了一眼，道，“莫睡了，来客了。”
　　沈长卿登时惊醒过来，突然想起身前的处境，赶紧摇醒了身旁微微睁眼的沈长碧，轻声道，“碧儿，莫睡了，快些醒醒！”
　　与此同时，原先寂静的江面突然传来激烈的水声。
　　哗啦！哗啦！
　　四名黑衣人破江而出，手执长剑，身形迅速朝小舟飞来，直奔沈长卿兄妹二人。
　　沈长卿借着微弱的火光瞧着那几人身上四处飘洒的水滴，不敢多想这几人在这冰凉的江水里究竟潜伏了多久，赶紧拉着沈长碧站起身子，同时抽出腰间悬挂的长剑，正面迎敌。
　　那四人的武功显然也不寻常，在江中潜伏多时，出手之时仍是未有丝毫不怠，身形飞速略过江面，跃上小舟。小舟本就不大，此时再加四人，舟身微微摇晃，似忽正在诉说着不满之意。
　　一名黑衣人首当其冲的挥剑劈向沈长卿，沈长卿提剑便挡，只是小舟遮蓬太小，沈长卿身在其内施展不开，一手执剑与黑衣人周旋，一手扶起沈长碧往遮蓬外船家那处靠拢。只因打斗的同时，沈长卿扫了船家一眼，见那船家与两名黑衣人缠斗仍游刃有余，且还是手无兵器对抗两人，便想着与其汇合在一处。
　　四名黑衣人中有三人入了打斗圈中，还余一人站在小舟尾端，只因小舟太小竟插不上手。而后细瞧见沈长卿这边更好入手，便加入了这边的阵营，打斗的同时不时的找时机往沈长碧刺去。
　　滋！
　　两剑相交，摩擦而过，凌厉而尖锐的声音蓦然响起，在这深夜里异常刺耳。
　　沈长卿看着与眼前黑衣人相斗时两剑交织在一处而生出的点点火光，心中生出忿恨的无奈之意，只是武功本就不甚高明的他，此时此刻，已觉有些吃力，只能鼓足全力挥舞着剑花而不让身前的黑衣人靠近。
　　与黑衣人相斗之时，沈长卿能感觉到黑衣人并不想要他的命，招招袭来时并未指向要害，反而只是想擒住他，想到这点，沈长卿换了一种打法，出剑只防不攻，身形却悄无声息地往沈长碧靠近。
　　缠斗了一时，那黑衣人显然也清楚了他的想法，当下出手不在迟疑，招招往沈长卿全身要害处刺去。沈长卿一下子敌对不住，偏巧此时，另外一名黑衣人趁着时机扯住了沈长碧的衣袖，欲往漆黑的江面上跳下。沈长碧惊惧不已，立即喊道，“哥哥救我！”
　　沈长卿一惊，大喊道，“碧儿——！”
　　哗啦！
　　江面上突起一道异常清亮的声响，似乎是重物砸进江面而发出的声响。
　　沈长卿一看，竟是那船家将一名黑衣人一脚踢进江中，而后避开另一人，飞身而过直奔沈长碧处。
　　挟持沈长碧的那名黑衣人眼见一身穿蓑衣头带斗笠的男子身手竟如此之快的向他奔来，心下虽惊诧，手上仍是横拿长剑直刺而去。船家身形敏捷的避开了长剑，猛地跃起飞脚踢出，一脚狠狠踢在了那黑衣人的胸膛之上。
　　哗啦！又一名黑衣人被踢入冰冷的江水中。
　　沈长碧被救，不过刹那之间。沈长卿长舒一口气的同时，胸前却被身前的黑衣人划了一道，急忙挡住再次挥来的一剑，闪身后退，退至沈长碧与那船家一处。那黑衣人猛追不舍，在沈长卿胸前又划了几道。
　　疼痛之余，沈长卿也已筋疲力尽，无力再敌。幸而那船家及时过来挡住了这黑衣人的攻击。沈长卿回头一看，之前与船家缠斗的那名黑衣人也被打得落入江中。此时此刻，四名黑衣人只余一人还在小舟上与他们相缠。
　　刺伤沈长卿的那名黑衣人被那船家逼退后，一时进不得身，看清了自己正身处劣势，当下不再迟疑，飞身跃起投身于江中。
　　一个巨大的水花翻涌后，在无痕迹。江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瞧不清了。
　　四名黑衣人，被击退落入江中后，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在这漆黑的深夜里。若不是沈长卿全身的乏力以及胸前的疼痛提醒着自己，恐怕还会以为这是一场梦。
　　“哥哥，你受伤了！”沈长碧借着微弱的火光瞧见沈长卿青色的长衫上印着几条凌乱的划痕，划痕四周的深色逐渐变深，显然是有鲜血溢出。沈长碧双眼一酸，眸中沁出晶莹，立即上前扶住沈长卿，哭道，“哥哥——呜呜……都是我拖累了你，哥哥——”
　　沈长卿一叹，道，“碧儿，莫哭！你无事便好！”说完，见那船家正看着他们，掩在斗笠底下的面容瞧不清神情，忽觉有些尴尬，面上一红，身上的疼痛之意也弱了些。沈长卿顿了顿，忍住疼痛之意，朝船家双手作揖道，“多谢这位大哥出手相助，今日若不是你，我们兄妹二人恐已落入贼手，大哥相救大恩，长卿必以为报！”
　　沈长碧也朝船家望了望，虽看不清这船家的面目，只是想起白日里的言语，心中有些愧意。便也不出声，安静的候在沈长卿身旁。
　　船家听了沈长卿所言，淡淡道，“不必了，我已说了，五两，买你们二人今日的平安！”说完，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轻轻一掷，沈长卿赶紧伸手接住。
　　“这是金创药，秘制的。赶紧将你身上的伤包扎下吧！接下来这一路，想来你们也安稳不得！”
　　“多谢！”沈长卿接过金创药后，见船家坐回原处，不再多言，心想这人武功高强，虽不知是敌是友，只是今日帮了自己，这份大恩，无论如何，他也会记在心底。他日若能再见，定然相还。
　　将伤口简单的包扎后，沈长卿沉下波涛汹涌的心潮，与沈长碧在遮蓬内相倚而眠。
　　翌日。
　　船家平稳而快速的划着船，不过半日，便将两人送至了青县的下水处。
　　江水幽幽，青山漫漫。
　　下舟时，沈长卿回首深深的望了那船家一眼，那双深邃如曜石的双眸，被沈长卿深深的记在了脑海里。
　　待沈长卿兄妹二人离舟上岸，不见身影后。船家身后的江面上，缓缓飘来一叶轻舟。而船家，正脱下斗笠，徐徐脱着身上的蓑衣，身上的黑色锦袍也逐渐显现出来。
　　轻舟离近后，一身着灰色长袍的男子足尖轻点，飞身略过江面，在这船家身前止住步伐。轻声道，“门主！”
　　黑袍男子点点头，慢慢揉搓着双手，缓缓道，“来了！事情查得如何？”
　　灰袍男子敛着眸子，看着黑袍男子双手揉出黑色的污渍后而显得白皙紧实的肤质，缓声回道，“属下查探到，碧水阁如今内忧外患，群强环伺，在江湖上恐怕是立足不了多久了。而昨夜那批人并非来自江湖中人，他们水性极高，看身形手法，属下无能，还未查出来源。请门主降罪！”
　　黑袍男子轻哼一声，道，“继续查探，另外，密切监视碧水阁，必要时，我亲自出手！去吧！”
　　“是！”灰袍男子领命退下，并未回小舟，而是往岸上飞身离去，几个呼吸便不见踪影。
　　黑袍男子凝视着露出白皙肤质的双手，回想起沈长卿离去时的那一眼，叹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是你的命……！”余下的话，成了叹息，消逝在这片无声的山水之间，化为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