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糖》梁闷闷

3、好久不见。

　　于是白薇薇就这样带着那只蝴蝶发卡、流着眼泪吸着鼻涕和小马分开了，可是没想到，一别就是六年。
　　本来该去县城里上初中的小马在开学前不久被好久没见过的妈妈带走了，说是给他安排了更好的学校，已经办好了入学手续，不过不在本市，以后会再回来看外公外婆的。小马妈妈在家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下午就走了，说是太久没回农村，住不习惯，还被蚊子咬了好多疙瘩。
　　小马的东西不多，没什么好收拾的，就那么不多的几件衣服还没被小马妈妈瞧上眼，不让他带，说是在城里穿成这样会招别人笑话，等回了城里立马给他买新衣服。于是小马果断带上了外公帮自己卖了知了壳的150块钱，夹在了一本书的中间，然后把书放在了行李的中间。小马想这150块钱也是自己和白薇薇的回忆啊，想着突然觉得有点伤感，当时虽然留了地址，可是自己都来不及告诉白薇薇自己要离开本市要去外地上初中了。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总以为有些事可以明天再做，有些人可以明天再见，有些话可以明天再说，没想到一个明天的拖延，竟然错过了半个青春。
　　再见面，还是因为回老家。这一年小马已经高考完了，在此之前白薇薇没有收到过任何哪怕一丁点关于小马的消息，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没有缘分。
　　在这巧合的6年里头，发生了很多事。白薇薇如花似玉的妈妈得了乳腺癌，在她8岁那年去世了，白爸爸怕薇薇觉得委屈，虽然一直有人介绍，但是一直没有同意再续弦，坚持一个人照顾女儿。白薇薇从来就很懂事听话，妈妈走了以后，最初一段时间她觉得很难接受。一次翻栅栏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花裙子，想补一补，回家叫妈妈补裙子，叫了好多声都没人应，才反应过来妈妈已经不在了；下午回家饿了，看家里没有什么吃的，就想问问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吃饭，喊了好几声没人回答，才想起妈妈已经不在了……此时的白爸爸，正努力打拼，他觉得女儿虽然没有妈妈了，可是物质上面一定要给她最好的，上最好的学校，读最好的班配最好的老师，就连周末补习、弹钢琴也不是去外头上补习班，而是请了专业的、专门的老师来家里。在别人还穿着灰扑扑的没有任何曲线和设计感的棉布衣服走街串巷的时候，白薇薇却穿着白的、红色、绿的、紫的、花的裙子，配上小皮鞋和蕾丝边的白袜子招摇过市。
　　不得不说，白薇薇的生活环境让周围同学狠狠羡慕了一把，对此，白爸爸感到很欣慰，更多是竟像是一种解脱——妈妈不在了，爸爸只会挣钱，可是只会挣钱的爸爸好歹不是一无是处的。对啊，只会挣钱的爸爸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虽然他不会回来陪白薇薇吃饭，可是他请了保姆负责薇薇的一日三餐；虽然他不会晚上检查白薇薇的作业，可是他请了专业的老师帮薇薇补习功课；虽然他没有时间去帮薇薇开家长会，可是每学期请教务主任和任课老师吃一顿大餐是必不可少的内容。由此种种，学校里对于白薇薇的传言也就传开了：白薇薇是大富商的女儿；白薇薇是私生女，妈妈是不被承认的；甚至还有传言说白妈妈是不堪忍受白爸爸每天眼里只有工作，才跟别的男人跑了。
　　对于以上种种传说，白薇薇不置可否，心想他们只要不在自己眼前说这些，那就都没关系，没必要跟这些人逞口舌之快。况且每天都有小汽车接送的白薇薇，他们自认自己还是惹不起，何苦去揽麻烦上身，所以白薇薇的身份虽然饱受争议，但平时她为人和善，并不摆小姐架子，所以在学校跟老师和同学相处还算融洽。交心的朋友，白薇薇自己觉得是没有的，谁愿意跟一个新闻女王交心呢？
　　没有妈妈的白薇薇好像特别成熟，别的小孩还在为一支铅笔或者一块橡皮大打出手的时候，她却已经学会了忍受。别人羡慕她，家里这么有钱，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可是除了钱，她又能得到什么呢？她也多想像别的同学那样。每天走路或者坐几站公交车去上学，在路上碰到有自己认识的同学就打个招呼一起走，聊聊昨天的家庭作业难不难，聊聊老师的笑话，聊聊哪个男生和哪个女生走得比较近，聊聊爸爸和妈妈。哦，对了，只有爸爸了。薇薇突然想起了7岁那年的暑假，在外婆家，那个貌似什么都懂的少年，对，他叫小马哥，自己还每天早上跟他出去捡知了壳，每天都磨着他买两支冰棍。天呐，时间过得不快也不慢，可是慢慢消磨着，自己都快要忘掉那段美好得有些过分的记忆了——原来自己也还算是有个朋友的。只是不知道，小马哥还记得我吗？
　　6年间，白薇薇每年都会回到外婆那里，吃最正宗的回锅肉和水煮鱼，可是都呆不了几天，课业重了，还要上补习班、钢琴版、绘画班、舞蹈班，再也不会有一个可以跟小马哥去捡知了壳的暑假了。小马也偶尔回来一次，可是他呆的时间更短，因为小马的妈妈，他希望小马完全脱离这种乡土气息，也要尽量少跟这里的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人民打交道——可是她忘了，这土地上的人民，是她的父亲母亲，也是养育了小马的外公外婆。种种不巧合，6年里，薇薇和小马从没遇到过。倒是小马，对于薇薇说的通信和再见耿耿于怀，自己写了那么多封信，也从没见她回过信，难道城里的小孩都是这样敷衍别人的？
　　又是一年暑假，小马已经高考完了，分数出来了，也录取了，只是不是他当初一心想要去的北京，一心想要去的清华大学。薇薇还是初二升初三的年纪，班主任说这一次很重要啊，要升初三了，在辛苦最后一年，中考才能考去好的高中，到了高中日子就会好过多了。薇薇心里多清楚这句话的意思，小学的时候班主任也是这么讲的，到了初中日子就好过了，可是上了初中才知道这句话的价值。
　　再见面的时候，小马已经认不出薇薇了，当初那个二年级的小屁孩，已经变成上初二的大姑娘了。可是在薇薇眼里，小马哥还是印象里那个样子，只是长高了，好像还更壮了一点。薇薇觉得小马哥跟自己那些同学都不一样，虽然有几个男同学的海拔已经超过了小马哥，可是他们总是咋咋呼呼的，从来不见小马哥身上那种气定神闲的气质。“也许这就是岁月的力量。”薇薇想。
　　小马的惊讶却没有表现得太过明显，也没像别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那样先冲过去给薇薇一个熊抱，他朝薇薇走过来，抚着薇薇的肩膀，不生疏也不熟稔得语气，感慨薇薇都长大了：“好像比小时候更漂亮些。，那时候看着还有点像猴子。”一句话本来是夸人了，后半句却差点让薇薇当场气绝。
　　家乡的夏天很热，薇薇穿着牛仔短裤，穿了一件白色的印花T恤，扎了一个很高的马尾在脑袋后头，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特别有节奏感。小马也是穿的牛仔裤白T恤。不过是长裤，T恤上也没有印花，只在胸口的地方印了几个字：怀仁高级中学。薇薇是知道那个学校的，本市最好的高中，白爸爸一心一意向让薇薇上那个学校，所以从初二就已经开始准备。虽然薇薇一直在补习，成绩在初中也算中上游，可是要上怀仁中学还是不保险，白爸爸是商人啊，对付这些事情最有办法了。可以交择校费啊，还可以投资给学校购置一批新的桌椅板凳啊，请怀仁招生办的老师吃饭啊，白爸爸一直觉得，只要是钱可以解决的问题，就不算是问题。
　　薇薇一直盯着小马的校服上的“怀仁中学”那几个字看，看得小马面红耳赤的，当然也可能是太阳晒的。其实薇薇也好奇，这些男孩子出门都不打太阳伞，那么热的天还要盯着火一样的太阳出去打篮球，为什么没晒黑呢？小马就是很白的小马，所以穿个没花纹没设计感的圆领白T恤也不会觉得很突兀。
　　薇薇外婆身体还是很硬朗，只是好像比以前老了些，白头发好像更多了一点，拔都拔不完。薇薇外婆坚持让小马中午要留下来吃饭，让薇薇跟小马去把小马的外公外婆也请过来，要吃一顿热闹的，她要做几个拿手的大菜。
　　薇薇跟小马走上那条记忆中的小路，发现已经杂草丛生，应该是走的人少了，也没人打理，也就荒了。感情不也是一样吗，没人打理，心里那一块也会杂草丛生，最终荒芜。薇薇突然想起来6年前的暑假，那次外婆也是让她跟小马哥去请他的外公外婆来家里吃饭，走过那条小路的时候，路边的野花都开得很迷人，野草挺直了腰却害羞地低着头，哪像如今这般，野草都长成了壮汉，当年诱人的野花早已不知去向，也许是被葱茏的野草谋杀了。可是那些记忆和感情，也会被谋杀吗？
　　到了小马家，见到了他的外公外婆，才知道原来老了的不只是自己的外公外婆，而是所有开始老去的人们。你看，原来薇薇的长大和小马的成熟都是这些人付出的代价呢。小马的外婆还是和以前一样唠叨、热情，只是，门前的李子树已经死了，她没有再让小马去摘一袋李子给薇薇外婆带过去。薇薇看着干净的院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有，也没有树叶斑驳的影子，突然觉得怅然若失。这不就是自己一直想要的成长吗？可是薇薇又开始害怕，时间的洪流谁都无法阻挡，时间让她长大，让小马成熟稳重，可是也会让人变老。微微想，终有一天自己也会变老变丑长皱纹，说不定还会牙齿掉光，但总有变老的机会，妈妈却没有了，她的年代还停留在最美丽的时候，妈妈没有老，妈妈永远也不会老了，不知道妈妈会不会对这一点感到欣慰。
　　这一顿出乎意料的，白爸爸也在这里吃午饭，薇薇已经好久没有跟爸爸一起吃过午饭了。薇薇外婆的手艺一点也没有退步，反而经过岁月的磨砺好像更好吃了一点。雷打不动的回锅肉，薇薇想吃的水煮鱼，外公喜欢的烧白，白爸爸喜欢的辣子鸡丁，还有，小马是喜欢吃粉蒸排骨的吧，还做了蒜泥白肉、空心菜、丝瓜，经典的西红柿鱼丸豆腐汤。这几年来，外公的牙齿退化得很快，连排骨都吃得少了，只有蒸得软软的烧白，他还可以酣畅淋漓地吃几块。只有8个菜，外婆把每一份都加量了，可是在场的4个长辈的食量却实在是差强人意，连种地的小马的外公外婆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狼吞虎咽了，白爸爸是一向吃得不多，于是重任就落到了年轻一辈的薇薇和小马身上。薇薇因为要跳舞，所以为了保持身材，每一顿都吃得很节制，这时温文尔雅的小马端着饭碗从桌上夹菜，偷偷看了一眼已经放下碗的各人，默默地放下了碗筷，作出很撑的样子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薇薇却主动给小马夹了一块蒜泥白肉，说：“可是还有好多菜没吃呢，不能浪费啊。”说完冲着小马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又给自己碗里来了一块丝瓜又转过头去看小马：“咱们再吃一点吧，我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地吃过东西了，反正舞蹈老师又不在，不知道我吃这么多，大不了回去再减。”几个大人也就跟着劝，让他们俩使劲吃，以后不在家可就吃不到这么正宗的菜了。小马隔了半天才说了一句：“我觉得你不用减，这样挺好的，瘦骨嶙峋有什么好，感冒都比别人好得慢。”
　　一顿午饭过去，薇薇觉得自己裤子都紧了一圈，当即决定约小马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去爬山消食减肥，小马白了她一眼，她忙改口说：“呼吸新鲜空气，锻炼身体，锻炼。”

作者有话说

　　怎么才会有人看到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