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时光》天泽覆

1、现在时

　　当晟俊睁着胀痛的眼睛望着从房间东边窗口照进来的晨光的时候，他全身的神经在一瞬间舒缓开来。正如他心里所渴望的，白天终于到来，可怕的夜晚终于结束了。
　　肿胀的眼睛怎么都没办法合上，努力的结果，反而是让眼泪不断地从眼角溢出来。

　　他无力地用手指碰触了下自己的嘴唇，神经感触一片冰凉，可是他却说不清楚这种冰凉到底是来自于嘴唇还是手指。

　　所在的房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从小到大，这还是第一次让晟俊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可是环顾四周，却也让他从心底觉得安心。
　　头顶的天花板上垂挂着很多纸鹤，各种颜色的，大小不一，借着正在这个房间里缓慢回旋的晨风而轻轻舞动着。远处的书桌和沙发上堆满了书籍，但并不凌乱。墙壁的四周垂挂了很多鹅黄色的窗帘，只留下东边的那副没拉上。
　　这是她的房间吧？他心里暗暗猜测。

　　夏日的清晨，这个房间的光线正好，不足不暗，充盈着每一个角落。
　　房间里静悄悄地，只有他一个人。

　　晟俊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可是还没等坐好，瞬间天旋地转的眩晕就让他重重地摔了回去。
　　记忆出现暂时的空白，但在他大脑的深处，却再深切不过地明白昨晚所经历的一切。
　　但是，晟俊拒绝承认。

　　不经意地，他向左边的床头柜上扫了一眼，于是看到了那张压在玻璃杯子下面的纸条。上面留有隽秀的字体:好好休息，下课后我就回来。
　　目光上移，可以看到杯子里盛着满至杯沿的牛奶。乳白色的液体，安静地停留在映着无数晨光的玻璃器皿里，晕出一圈又一圈朦胧的光环。

　　他再次尝试着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等他终于成功倚着床头坐起来时，早已满头虚汗。他用最大的力气端起那杯牛奶，一饮而尽。
　　重新躺回到床上，望着挂满纸鹤的天花板，晟俊轻轻闭上酸涩的眼睛。然后，眼角涌出的泪水便顺着脸颊滚落到枕头上，洇湿了与皮肤接触的整片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等晟俊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东边窗户里已经没有了直射进来的阳光。感觉体力多少恢复了一点，他便从床上坐起来，然后走向窗边。
　　窗下是一片盛开的向日葵，黄色的花盘在绿色枝叶的衬托下异常炫目。这个场景，让他联想起童年时候雨晨穿着的那条浅黄色布裙。
　　那个时候，那条布裙上总会缀满让人迷醉的阳光。

　　耳边忽然就响起了清脆的风铃声，就在晟俊以为是自己产生幻听的时候，背后一个声音轻轻问道：“你醒了？”
　　晟俊转身，看到一个一身浅粉色运动服的女生，心里猜测：是她吧！在女生的背后，门上的风铃还在缓缓摆动，撞击出勾起无限回忆的声响。
　　“呃……这是哪儿？你是……”晟俊迟疑地问。
　　“我叫秋然，这是我租的公寓。”

　　秋然在下课后到药房买了一瓶滴眼液，她记得昨晚把晟俊带回公寓准备让他好好睡一觉的时候，晟俊对她说，我眼睛很涩，帮我把它合上好吗？我自己实在没办法闭上。
　　等到自己掌心覆上他眼帘的时候，就感觉手心开始湿润，那些从晟俊眼里涌出来的泪水让她的心在那一刻猛揪了一下。
　　对于这个陌生人，她一点都不了解，可是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她就是有种‘要不顾一切地去关心他’的念头。
　　“你这里的窗户好大，从这里望出去让人感觉很舒服……”说着，晟俊转身面向窗外。
　　“你喜欢这里？”秋然望着晟俊孤立的背影，脑海中盘旋的都是他刚刚漠然的样子。
　　“嗯……在这里，感觉很安静。”晟俊转头望向秋然，然后平静地说了声：“谢谢你！”
　　“你叫什么名字？”
　　晟俊突然陷入了沉默，象是在费力思索，很久之后，才缓缓地说道：“我叫江晟俊！”
　　说完自己的名字后，晟俊再次陷入了沉默，脑海中汹涌的都是昨晚最后的画面。他用力摇了摇头，将目光重新投向秋然，然后缓慢而犹豫地问:“我……可以在这里多待段时间吗？”
　　秋然点点头，疑惑地望着晟俊，然后缓缓地勾起了嘴角。

　　对于外面的世界，目前的晟俊不敢踏足丝毫。他害怕走进熟悉的校园，害怕回到熟悉的寝室，甚至是窗外强烈的白光，他都害怕面对。
　　所以，一整个下午，他都是窝在窗前的椅子里，淡然地望着窗外的景色。
　　偶尔，他会想到秋然，于是心里便开始期待她早点下课回来。

　　那晚，秋然准备了对于两人来说相对丰盛的晚餐。她本来就喜欢做饭，更何况这是她和晟俊第一次共进晚餐。
　　对面的晟俊，表情漠然，甚至目光都有些呆滞。或许，她体会到了那么一点他内心的悲痛。她想起昨晚晟俊跌坐在地上的场景，想起他痛苦却哭不出声的样子。她搀扶着无力的晟俊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到公寓，第一次因为看到别人的痛苦而心中产生了无尽的难过。
　　是的，从昨晚她见到晟俊的那刻起，她便喜欢上了他。因为喜欢，所以心跟着晟俊一起疼了起来。
　　她夹了一些菜放进晟俊的碗里，轻轻地说道：“吃饭吧！”
　　晟俊缓缓地嗯了一声，将筷子举到一半就没有了后面的动作。大脑深处传来“咚”的一声，于是心便跟着升起剧烈的疼痛。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将头深深地垂了下去。

　　过了很久，当晟俊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秋然发现他眼眶通红，眼里也泛着泪水，。
　　晟俊扒了一口饭到嘴里，动作缓慢地咀嚼着，良久，迟疑地问：“学校……有什么消息吗？”
　　“只说……有人跳楼，其他的也没听说。”秋然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一阵阵地慌乱，她害怕晟俊从自己的言行中看出破绽，害怕他知道那个残忍的答案，这会让他再次陷入痛苦。
　　“嗯……”一声细微的象是从远古传来的回应。

　　这顿晚餐，恐怕是秋然打出生以来吃过的最沉闷的一顿。简略的话语，哀伤的气氛，因为无能为力而只能让自己的心一次又一次地跟着晟俊纠结。
　　晚饭后的晟俊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夜色，脑中回想着秋然刚才的话语。其实，他心中再清楚不过，连峰一定是走了。
　　连峰的寝室在12楼，33米的高度，坠落的地方又是坚硬的水泥地面。
　　“嗯……我们去天台上乘凉吧！”秋然对着晟俊的背影说道。
　　象是经过了无数次的思索后，晟俊才缓缓地应了一声：“好。”

　　天台的面积并不大，其中有一半被阳光板遮了起来。晟俊和秋然坐在楼顶边缘的栏杆附近，这里没有被遮住，抬头便可以看到头顶深邃幽蓝的夜空。
　　晟俊一直仰望着头顶的那片天空，直到脖子变得酸痛才将目光收回来。整个过程中，秋然一直在旁边静静地注视着他。
　　“他……是你朋友？”秋然还是禁不住好奇问了出来。
　　“嗯？”晟俊茫然地望向秋然，片刻后才明白她在问什么，于是缓缓地嗯了一声。“是朋友……七年……我们已经是七年的朋友了……从初中到高中……然后到大学。”
　　两人都没再说话，附近的池塘里传来青蛙鸣叫的声音。
　　过了很久，晟俊望着远处的灯火，喃喃地说：“时间久了，应该会淡忘他吧！”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秋然并没有想太多。而事实上，这句话连峰曾在七年前对晟俊说过，他说：“时间久了，应该会淡忘她吧！”
　　然而，让晟俊自己都没想到的是，七年后的今天，雨晨的形象依然清晰地印在自己的脑海中。
　　那么，若干年后，连峰呢？